数日后,郁泠见诸事齐备,便将李汲和那十二名小宦都沐浴洗净——对于李汲来说,还需要化妆——换上无品的阉宦服色,请宫中派人来接。那老宦应该是为了避嫌,从此后再不露面,只派了两名中年宦官过来验收,看看卖相,问问姓名,考考礼仪,倒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只是——
“都是些蠢物,唯安知礼虽木讷些,倒还可喜——也不怪郁先生,终究宫内要得急,前后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哪里能寻到好苗子啊?只是如知礼这般,便应当入尚宫、尚仪啊,不知道为何分去尚膳,还指定供奉司饎,这……可惜了的。”
好在没有脱裤子当场验身,也不知道是惯例如此,不怕有人假冒进宫呢,还是郁泠使了钱,或者那老宦施了计了。
旋即二宦就领着包括李汲在内总共十三名小宦,离开郁宅,步行过了天津桥,复东绕至承福门进宫。守门军士逐一搜检,几乎是从头摸到脚,防备有所夹带,吓得李汲低垂着头,都不敢正眼瞧人,心说这要是摸到了我那话儿,我就只能抢夺兵器,当场打出洛阳城去啦……
好在双腿内侧,及膝而至,就没哪个兵会尝试继续朝上摸,去探裆。想想也是,若是正常男子,谁愿触及同性的裆部啊——即便啥也没有——恶心不恶心哪;若是那好男风的,既然没有,摸他做甚?
李汲身上,只搜出来一把刮胡子的小刀——诡称是用来修脚的——以及那盒白粉,军士当下将小刀没收了,白粉却掷还了给他。李汲心说好险,幸好我没把那两样要命的东西带在身上……
一样自然是帅府开出来的公文,向来贴身收藏,但他考虑到宫禁重地,自己又是陌生面孔,说不定会遭遇比较细致的搜检,除非效法传说中某个藏珠的宦官,割开皮肉塞进去再缝合,否则怕是蒙混不过去啊。
再者说了,你进掖庭还带这玩意儿干嘛?向沈妃证明自己的身份?大可不必吧。
还有一样,是当日李适为了寻母,交给李汲一块玉佩作为信物。他在鲁阳关下跟陈桴分道之时,交给了陈桴,此番进宫,陈桴又将出来归还,李汲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带了。
其实当日还是李汲先提出来,说我若见到那貌似你娘的女子,要怎么让她相信我是郡王你遣去的呢?可有什么信物,是你娘所赠,一见便可相认啊?李适先是摇头:“往岁生辰,双亲自然都有礼物予我,但我也不大在意,他们也未必记得……”
帝王之家,什么好东西没有?然而正因为好东西太多了,珍珠亦如粪土,谁会记得清啊!
最终李适解下腰间佩玉来交给李汲,说这玩意儿虽然不是家母所赠,但一见就知道是皇室之物啊,说不定能认识吧……
然而李汲在经过反复斟酌后,觉得此玉可能派不上太大用场——唐室既然播迁,必有无数珍奇散落民间,则沈氏见玉,未必能信。况且听郁泠说,所搜罗来的小宦都是穷人家孩子,为了吃口饱饭,宁可自残身体,净身进宫,则其中一个身上带块品相上好的玉佩,很容易启人疑窦啊。
搜检过后,众人排成一长溜,列队进了宫禁。李汲特意走在中间,既不争先,也不落后。原本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总叉着手,垂着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后来见同行的小宦全都“刘姥姥进大观园”,斜着两眼左瞧右瞥的,惹来领路的宦官不停呵斥,他不希望有异于旁人,也便稍稍放肆了些。
洛阳宫廷甚是宽广,占地面积很大,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忽见对面有数名武士伴随护卫,走过来一位紫袍官员。领路的宦官急命小宦们靠边、贴墙,自家则迎将上去,连连作揖,口称:“严相。”
李汲悄悄抬眼观瞧,只见那官员四十上下年纪,挑眉细眼、薄唇长须,法令纹极其深刻,一副奸诈鹰鸷之相。他心说原来这就是伪朝当权的宰相严庄么?我若此时暴起,完全有可能一把便扼死了他,他若一死,说不定安庆绪便会胆寒,而叛军将四分五裂……
才刚有些冲动,忽见那严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目光直移过来。李汲吃了一惊,赶紧垂下头去。好在严庄只是扫视这群小宦一眼,并没有细加盘查,敷衍了那两名宦官几句后,便自顾自向他们来路去了——大概是要出宫。
那两名宦官领着小宦们在宫禁中穿梭,不时扔下一两个,分配职司。这些才刚净身不久,更无品级的小宦,暂时也只能充“六尚”洒扫杂役,只须交给当职的司、典、掌便可。李汲侧耳倾听宦官与女史们的交谈,貌似这分派的先后,跟所属部门是否重要,也都有所关联。
所以只负责宫人米粮、薪柴的司饎最不受待见,李汲也因此是最后一个被分派出去的,从午前进宫,这会儿天都快要黑了,他始终未进食水,不禁口干舌燥,肚子还“咕噜噜”地叫唤,却也只能咬着牙硬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