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读完了李寡言的来信,撇至一旁,一边琢磨着应该怎样措辞回复,一边提起筷子来。
大概是送别之餐,比平日更为丰盛,一道蒸羊肉佐以蒜酱,入口鲜香,酥而不烂、肥而不腻,吃得李汲是大快朵颐。主食是胡麻饼,李汲干脆把饼从中剖开,将羊肉蘸了蒜酱夹进去,“吭哧”一大口,就流了满手的脂油……
配菜则有摊鸡蛋、烧鹅脯、煮秋葵、烤新韭,以及蜜薤、醋芹,外加一大碗胡麻粟米粥、一小盆嫩藿羊骨羹。李汲手不停挥,吃了个肚儿圆,这才放下筷子,轻叹一声:“此去御蕃,不知多久才能再吃到这般美食了……”
青鸾伏下身去,祷祝道:“唯愿郎君摧锋破锐,马到功成。”直起身来后,就一指屋角:“替换衣衫都已浆洗、熨烫了,明日一早,好送郎君登程。”
李汲略略转头,不经意间,瞥见青鸾眼圈似乎有些发红,眼下似乎有些泪痕,便笑问道:“你也舍不得我么?蕃贼虽众,我却并不放在心上,幕府都已谋划得宜,此去必然无虞,正不必伤感。”顿了一顿,又道:“但望李元忠将军可以早日从廓州归来,则我便可交卸肩头重担,回返鄯州了。”
其实他是很想跟郭昕、李元忠等人并肩御敌的,倘若郭昕判断无误的话,不管是赢是输,这场仗起码得打两三个月——倘若鄯城连两个月都守不住,那就证明郭昕也是纸上谈兵之辈,估计作为郭子仪的侄子,又有严武荐举,不至于那么差吧。
但确实也舍不得离开青鸾……的美食太长时间啊。
“你且好生看守、打扫屋舍,候我归来便可。”
青鸾又是一伏身,仿佛特意遮住了脸面,缓缓说道:“屋舍自有老军洒扫,奴怕是不能久居的……”
李汲闻言,多少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却是为何?”随即反应过来,当即一拍几案:“倒是我疏忽了……”
终究青鸾的身份还是官妓,不是他李汲的私人财产……这个词说起来很膈应人,但在这年月,奴婢乃至侍妾,多半就是当作主人家财产看待的啊。青鸾只是由仓曹暂时调拨过来,服侍李汲起居,为他洗衣做饭而已,那么既然李汲因公暂离,青鸾就没理由继续跟这屋里呆着了。
此屋暂时闲置,也没人需要侍寝,也没人需要用膳,至于擦抹窗棂、洒扫院落之类杂事,有必要搁个色艺都还瞧得过去的官妓专门负责吗?多浪费资源啊。
故而按道理来说,李汲一走,青鸾也必定是要调回去的。至于等李汲回返之时,是不是把她再调拨过来,也还在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李汲多少有些郁闷。
他倒不在乎青鸾去给别人烧饭做菜,越是老饕,对于美食越没有独享的贪欲——这得大家伙儿都能吃上,人人叫好,才是“众乐乐”呢。但青鸾作为官妓而非专业厨娘,多半是会被别人叫去陪酒,甚至于侍寝的哪!
从前之事,暂且不论,这都打我眼前经过了,再投入他人怀抱,其谁能忍?!李汲心说我之所以明明有机会,如今也有财力去眠花宿柳,却始终迈不开步子,正是这个缘由——若无感情,睡了也不爽啊;若有感情,谁肯再留予他人?
想了一想,便道:“我去日应不长久,且大敌当前,官府中料也少有应酬、宴饮之事……稍歇写几句话,你交予户曹参军,从此留居在我家中便可,勿适他处——相信这个面子,他总不能不给我吧。”
看青鸾的表情,颇为喜出望外,急忙第三次俯身叩拜:“感承郎君美意,无以答报……”李汲一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稍稍按了一按,不由得胸中绮念丛生……
但是提醒自己,倘若因此机会把青鸾收用了,未免有些趁人之危,非大丈夫所当为也。况且明天就要出征了,也该好好养精蓄锐……且待回来,甚至于仗打完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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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李寡言写完回信,又给青鸾写了……可以算请假条吧,李汲早早便睡下了,翌晨起身,点集兵马,浩荡离开鄯州,向西进发。
小峡在鄯城以东三十里外,时人谓“悬崖陡壁,对立千仞,湟水中流,霆惊箭激,山径狭隘,车不双轮,马不并辔”,确实是一等一的险要之处。
具体而言,湟水东注,在小峡口陡然收窄,其后将近六里之遥,水流湍急,河岸极窄——其北岸是大道,但最窄处不能容两马并行;其南岸还有一条小路,竟连马都过不去,很多地方还得行人侧身扶壁,才能勉强通过。
不过李汲终究不是头回到这儿来了,且此前途经时,便与陈桴等人商议过,应该如何防守。就理论上来说,理当驻兵小峡东口,敌人哪怕千军万马来侵,到这儿都得摆一字长蛇阵,必定成为天然的箭靶。但问题如此一来,吐蕃人不必深入,只要堵住小峡西口,唐军也出不去啊。固然可保峡后谷地里的农田,但对于鄯城,就根本策应不上了。
则郭昕守鄯城,等于陷入死地,不但对于士气必定造成沉重打击,而且一旦城不能守,就连撤都撤不下来。
因此只能考虑在峡西立营,面对喇叭口,背朝狭路,自居易攻难守之处……理论上而言,自东防西,其实大峡甚至于老鸦峡更为合适,但那就必然把大片农田和产出,全都拱手送给吐蕃人了。
应对此等局面,李汲的主张便是:“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