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拆开不久,崔府的门就被敲响。
“阿弥陀佛。”站在门前戴着竹笠的僧人向沈莲丰合掌,他虽带着仆仆风尘,但身姿挺拔,眉目慈悲。
沈莲丰对身边的婢子吩咐:“给这位师父供养些吃食与清水。”
话毕又问这位自远方来的僧人:“不知师父是否持金银戒,若开便再为您奉上些盘缠。”
她为公主侍女时与本朝一些大和尚有过接触,知道些戒律之事,小戒律有开遮之说。
“多谢檀越费心,只是贫僧非为化缘而来,是为寻人。贫僧乃上玄下明法师弟子,法号慧德。今云游宝地,闻师父俗家弟子陆笙在此,特来一会。”僧人摘下斗笠,再次对沈莲丰合掌。
“原来是玄明法师的弟子,小师父请进,我这就为您通禀。”沈莲丰听到这个名字内心震颤,但立即压下思绪请僧人入内,一时竟忘辨真假。
只因玄明法师与她相识,沈莲丰低一低头避开回忆锋芒。
自己那时年少,妄语妄想,如今回首全如梦,只当如是观。
再回神,她只听见蝉声响彻庭院,自己坐在廊下,那边屋里那位叫慧德的小师父正在与娘子说话。
两人言语之间也会提及几次玄明法师,沈莲丰愣了片刻缓缓离去,往事灰尘太厚太重,呛得人一下失了方向。
“慧德师兄,你这模样是要去哪里,不是说离不了上京么?”陆笙斜一眼这个师兄,两个人交情不多不少,刚好算得上知根知底。
慧德喝一口茶,语气全然不似刚才与沈莲丰说话时那般,他悠悠叹一口气道:“没办法,师父把我踹出来的,叫我多走一走。”
“那你怎知我在此地,谁给师父信了,是老庄还是阮清淮?”陆笙做出猜测。
“你问我,我问谁,反正师父就是知道你在这,他特地叫我来看看你。”
“看?那师兄带礼物了?入乡随俗,随我几百钱吧。”陆笙一点不跟他客气。毕竟慧德师兄在上京时和师父一样,都是名声响亮的出家人,名门望族前来皈依供养者如云。
“几百钱?”“说少了?”
慧德摇摇头,他这个师妹牙尖嘴利的,但有智慧的人多少有点毛病,自己也一样。
“你来晚了,师父把我供养我的那些金银财帛都捐了军资。”
陆笙疑惑,难道国库没了钱要从被供养的僧人身上抠?
“你不走镖以后肯定不知道,上京可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官呐!虽然这笔钱本来就要散的,就是没想过入军资,真了不得啊!”
慧德说起这件事还是啧啧赞叹,不知那位女官是如何说服师父的,但年纪轻轻就敢出使西域的人肯定有非比寻常之处。
女官?陆笙脑海之中惊雷一瞬不由出口问:“是叫灵琅么?”
“咦,你竟然也知道。那……”慧德把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很多人说她有夺权之心么?”
“夺权?!”陆笙惊诧后比了个口型。
“虽然不大可能吧。”他嘀咕。
“算了,这些事我知道又管什么用,我既不能帮忙,也没法添乱。”陆笙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明确。而且上京那传什么的都有,癞蛤蟆都能传成西域王子。
慧德最佩服陆笙的地方就在这里,智慧和美貌一样很难隐藏,自知其长处时就更难。
师妹这是不惜黄金埋泥沼,不惧美玉藏暗室,这份无常之心他是还没学全。
只是有时候他觉得师妹就是纯粹的视而不见。
“所以……师父就把你踹出来了?”陆笙把因果随便连线。
“是啊,师父说我在上京全不了身,让我出去。我看分明就是想历练一下我,这三四个月我被土匪抢,又被农户驱逐,还差点被山上大虫吞吃入腹,师兄这僧活啊是越过越不行咯。”慧德哀叹。
陆笙惊讶,他居然还真是隐去姓名师承云游的。若报出名字拿出信物去开坛说法,那想必是鲜花铺路,僧俗夹道相迎。“你不问问我怎么就被农户驱逐了?”慧德等了半天陆笙还是没问便主动开口。
“那你说吧,反正我不问你,你也得说不是?懒得开口。”
慧德敏锐地抓住疑点反驳:“你这句话那么多个字,明显就是要我反问,哪里是懒得开口。”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陆笙摇头晃脑不正面回答。
“你非我,焉知我不知你使坏。”慧德眼皮半抬,老神在在。
两个人相视一笑,对面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斗嘴爱讲瞎话,要是师父在身边还容易被师父骂。
“哦对了,师兄你知道葛聆么?”陆笙忽然想起他来。
“知道,这家伙常吹自己是葛天氏之后,天资确实不错,和我差不多吧。听说他那个‘聆’字就是听天命的意思。我寻摸着是这个意思,他祖先是吧,执牛尾而舞,模仿世间生灵描摹百态,一步步进到了他现在可听天命,不过嘛……算了我不懂他的道。”
陆笙没想到葛聆的名字还有这一层传说,又觉得听到师兄这么讲她觉得亲切,这么厚脸皮!
要在从前她必然是要给他吃一个白眼的,但是今天却笑眯眯地附和:“那是那是。”
谁知她的异常倒叫慧德如坐针毡。
“师妹,你莫不是憋着其他什么事?怎么不呛我!”
陆笙听到这句终于还是没忍住冷笑:“欠骂是不是?”
“有点,别人都不敢骂我。”慧德老实交代。
“这一路你没有被骂得体无完肤过?没有祸及师门甚至佛祖?”陆笙有些不信。
慧德庄重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跟陆笙说那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