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朔穿着单薄的衣服,不过却满身的汗。深秋时节,温度并不高,但若看关朔,还会以为此时是盛夏。
钟娅拿着汤药经过,关朔一眼看到她,然后便停止操练几步蹦到了她面前。
停下脚步,钟娅看着他满头满脸的汗,不禁微微摇头,“你可以休息一下的,一刻不停的练,小心累着。”
关朔笑笑,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汤药,然后道:“师姐醒了?”
“嗯。”点头,钟娅随后绕过他离开。
扭头看着钟娅的背影,关朔眨眨眼,随后也跟了过去。
进了小院儿,钟娅却从房间里出来了,并且还反手关上了门。
“阎捕头说了,这几天不想见你,好好练武,若是这次大考过了,她一年之内不会再罚你。”站在门口,钟娅转述阎以凉的话。
关朔几分愣怔,“不见我?生我气了?”他好像没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吧。
“不是,这几天不方便罢了。”钟娅摇头,尽管语气温柔,但态度坚决。
迟疑了一会儿,关朔无奈点头,“好吧,我知道了。师姐,你好好休息啊。”看了一眼半开的窗子,可是站在这儿什么都看不见,最终他只能转身离开。
是夜,始终狐疑的关朔偷偷潜进了阎以凉居住的小院儿,房间里燃着一盏不太明亮的烛火,昏昏暗暗。
脚下无声又小心的挪到窗户底下,关朔屏息,然后一点一点的探头,看向房间里头。
以前他有时也会做这种事儿,但基本上哪次阎以凉都知道,她向来随手都会射出个东西来,他又躲不起,每次都打在他头上,很疼。
然而,这次没有东西飞出来,房间里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待得看清了,关朔也不禁睁大了眼睛,房间里空空如也,没有人。
阎以凉也不在床上,整个房间只有一盏烛火在亮着,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钟娅不让他进来,可见她知道阎以凉不在,去了哪里她说不定也清楚的很,只是在瞒着他。
太过分了,关朔立即快步离开,打算去找钟娅问清楚。
明明卧床不起的人忽然不见了,到底去了哪儿?
与此同时,处在禁军严密防守的青苑中,一栋独楼灯火通明。
二楼的窗子尽管开着,但是还遮挡着一层轻纱,即便里面灯火亮,可是在外面并看不清什么。
精致舒适的软榻上,消失不见的阎以凉靠坐在那里。对于自己出现在这里,她似乎也很无奈,她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她是被‘劫’来的。
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几分不适,但浑身无力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她失去的那些血,补回来很多了。
看着坐在对面吊着手臂的人,阎以凉更是无言。手臂弄成这个德行,居然还把她劫到这儿来,还是伤的不够重。
看着阎以凉,卫渊眉目含笑。月白的华袍点点光华,再配上他那张脸,他就像一只花妖。
“卫郡王,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受伤了。你就打算让我在这儿坐一晚?”吃过了晚饭之后就坐在这儿,然后大眼瞪小眼,互看。
“我也受伤了,货真价实。”抬了抬自己的手臂,卫渊表示自己的伤也是真的。
明显不信,阎以凉把头扭到一边儿。他把她从关府劫走,亲自动手抱着她离开,甚至吃饭的时候手也好好的。然后刚刚从外面回来这手臂就吊上了,做戏十分不认真。
看她翻白眼儿,卫渊轻笑,随后将挂着手臂的绷带扯掉,那条手臂动作自如。
掀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他的手臂来,臂弯下,的确缠着纱布。
阎以凉看着他的手臂,然后又看向他的脸,让他给个解释。
依旧满目笑意,卫渊一点点的将纱布解开,露出了一条不过一指长的伤口,并且已经结痂愈合了。
缓缓挑起眉毛,阎以凉看着他,极其无语。
“很失望?看来我应该自断一臂,才能让阎捕头满意。”将纱布扔开,卫渊放下袖子,很是自如。
“对你自断一臂没什么兴趣,你把我劫到这里来打算做什么?按照计划,我应该在关府卧床不起才对。”尽管很烦躁,但是做戏得做足才行。
“阎捕头也可以在这里‘卧床不起’。”青苑这么大,阎以凉想躺在哪儿都没问题。
“然后一边看你演戏?”这倒是个还算过得去的主意,看他演戏,应该不会无聊。
眸子如星辰,卫渊始终满载笑意。看着她那几分不耐烦的样子,他忽的倾身欺近她,使得阎以凉不禁后退,直接靠在了软榻的扶手上,退无可退。
距离不过分毫,卫渊悬在阎以凉身上,看着她那忽然间惊慌的样子,眸子里的笑意恍若溢出来一般。
“你脑子坏了。”抬手,一拳打在他胸口,没用什么力气,对他也没造成任何的伤害。
垂眸看了一眼她还抵在他胸口的拳头,一边轻声道:“终于不再下狠手了,知道心疼我了?”
“那是因为我有伤,太用力会扯得伤口崩开。”让他少臭美,自我感觉太良好。
卫渊不甚在意,仍旧认为她就是舍不得。
看着他那样子,阎以凉不禁唇角微弯,“一边儿去,你压着我了。”
手臂一动,卫渊轻而易举的把她捞起来,随后坐回原来的位置,而阎以凉则趴在了他身上。
没有说什么,阎以凉枕着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声听得格外清楚。
“本不该让你冒险的,不过幸好伤的不重。”抚着她散落在他身上的长发,卫渊轻声道。
其实他最想说的就是这句话,他承认在砍了韩仁舟和韩堂时他的确带着私心,就是为阎以凉泄愤。
而那晚韩莫带兵围住青苑时,与他交手,卫渊也有直接杀了他的心。幸好在最后的时候收手了,而且给了韩莫机会,他的剑划破了他的手臂。
演戏似得,他直接倒在地上了,韩莫竟然还想再补刀,所幸禁军来的及时,否则现在卧床不起的就是他了。
“流血罢了,算不上什么。”尽管这么说,但是谁流血谁知道,失血过多,有气无力,眼前发黑,头昏脑涨,难受的很。
“待此事终结,咱们便再也不参与这种事了。”这次卫渊会全盘配合卫天阔,一方面是为了大燕皇权,更多的自然是为了他与阎以凉。
尽管没有明说,但卫渊与卫天阔私下商谈时很明确的表示了,若有需要他那一道圣旨的时候,希望他不会推脱。
卫天阔也没有明确的答应,但很显然看出来改变不了卫渊的主意。
而且,阎以凉与卫渊一前一后的将韩莫引进了圈套里,配合默契,也让卫天阔能顺利执行接下来的计划,功不可没。
“你将韩仁舟和韩堂的脑袋砍下来,是之前就与皇上商议好的?”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阎以凉低声道。
“自然不是,皇上不知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只是在等我的信号。”抚着她的长发,卫渊否认。所有的计划都有可能中途生变故,若真的一步一个脚印那般按照计划走不知变通,最终可能失败的就是他了。
“倒是狠心,本以为他们俩不过是鱼饵罢了。”卫渊的举动彻底激怒了韩莫,他做的相当彻底。
“留着无用,不如痛快的给一刀。”卫渊的语气尽管很轻,但是听起来却诸多无情。
“那不知卫郡王看我可还有用?”阎以凉几分无言,在他眼里无用的人多了。
闻言,卫渊不禁轻笑,修长的手罩在她后脑上,一边笑道:“自然有用,有用的紧,我的命脉。”
阎以凉唇角微弯,“卫郡王说的话,即便是假的,也很好听。”就算是假的,她现在也当真的听呢。
“怎么会是假的?真的不能再真了。”搂着她,卫渊字字真切,绝不是弄虚作假。
任他搂着,感受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阎以凉忽然觉得‘卧床不起’也不枯燥,反而很舒适。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关朔迟早会发现她不见了,这小子近来似乎又懂事了不少,她的确还想回去盯着他,毕竟刑部要大考了。
“别妄想了,你已经卖给我了。”不放人,好不容易他们俩都‘卧病在床’,就应该在一处养着才是。
“到时关朔找我,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你可得做好准备。”到时他这个卫郡王就得挨骂了。
“放心吧,他不会找你的。”卫渊似笑非笑,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阎以凉即便是不看他,也差不多闻到了味儿,不知他又搞了什么小动作来对付关朔。
不过她也不管了,随他折腾吧。
刑部大牢,宁筱玥一步一步的走进去,灯火昏暗,但是却看得清眼前所有的一切。
普通的牢房里,关着许多眼熟的人,韩仁舟和韩堂的家眷,还有将军府的一些人。
在另一间牢房里,单独的关着几个女人,其中一个女子娇弱俏丽,坐在牢房一角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
似乎听到了声音,她抬头看过来,并且脸上诸多恐惧之色。
在看到宁筱玥时,她明显一愣,之后便恍然,她认出了宁筱玥。
宁筱玥也看着她,她就是现在的韩夫人,不过显然命不太好,嫁给大将军的第二年,就成了阶下囚。
虽自己在别人口中是被扫地出门的弃妇,但是现在来看,赢了的那个是她。
若她还和韩莫是夫妻,今天坐在牢房里的就该是她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时老天给出一些挫折并不是无意为之。这些挫折在最开始时让人很痛苦,但是熬过来了,也便苦尽甘来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娇弱的女人,宁筱玥举步离开。
韩莫是大将军,自是不能随意的便关在牢房里,他有单独的牢房。
六门的几个师兄妹那时被隔离调查,关押的就是这种牢房,四面是墙的单间,和外面没有任何的交流。
在牢房前停下,仅有的一面窗户也是锁上的,宁筱玥站在那儿,随后抬手缓缓的打开窗子,看进去,也看见了里面的人。
只有一盏油灯在亮着,昏黄的光线中,一个英挺的人坐在石床上。那时他威风凛凛,英伟不凡,现在,沦为了阶下囚,也难逃颓然之态。
自是听到了窗子打开的声音,韩莫看过来,在看见宁筱玥的脸时,他神色微变。
宁筱玥没什么表情,很平静,和他四目相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恨他了。
看着她,韩莫的眼里并无任何的爱意,他不喜欢宁筱玥了,的确就真的不喜欢了,没有任何的留恋。
只不过,毕竟夫妻一场,如今见面,几分诧异罢了。并且他现在是阶下囚,她过来看自己,大概也是看笑话罢了。
收回视线,韩莫神色冷漠。
“一年的时间,咱们再次相见,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韩将军,你说老天是不是很有意思?”微笑,宁筱玥的声音很平稳,她没有任何嘲笑韩莫的意思。
“你可以去别处得意,无需在这儿嘲笑。”韩莫冷冷开口,言语尖利。
“我不是来嘲笑你的,只是夫妻一场,我来看你最后一眼罢了。三年的时光,对于我来说很长,当然了,也是开心的。只不过现在看到你,我忽然发觉我可能是瞎了心,怎么可能是开心呢?但无论如何,那三年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我还是谢谢你,陪伴了我三年。至此后,再无相见之日,你我也即将天人永隔,祝你下辈子做个好人,娶个能陪你白头的妻子。”垂眸,宁筱玥抬手缓缓的关上窗子。
看过去,却已不见了宁筱玥的脸,只是铁窗一扇,冰冷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