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位于海边,如果以后世的地理来算,国都便在临平附近。叶行远想起真实的世界之中,自己正在这附近与倭寇鏖战,不由也只能感慨世事多有巧合。
此时地势与三千年后还大不相同,这里是一片大湖,隔开了吴越边境。越国要攻打吴国,要从湖边南面绕过,再折而北上。
退军之时,当然也是遵循这一条路线,十万大军沿着湖边一路南下,再折而向东,直达越都。
越国人认为叶行远是造成他们这次远程失败的罪魁祸首,尽管最后他们敲诈了吴王大批的金银财物,掠走了许多吴国女子,也算是满载而归,但是越王死在战场上,对于这些勇士来说,也是极大的耻辱。
他们迁怒于叶行远,虽然明面上不敢如何虐待,暗地里却各种小手段。
作为士大夫,叶行远本该有一辆马车,但越军借口牲畜不足,只给了他一头毛驴。这毛驴又瘦又小,哪里拉得动车子,叶行远大多数时候只能步行。
除此之外,每日粮食,供应也是不足。各种干粮,都是霉烂之物,有时候还供应不及。随同叶行远南下的仆人阿大愤愤不平,想要去找越军主官理论,却被叶行远阻止。
叶行远劝道:“这本来就是上面交待下来的,便是去为难他,也无非自取其辱罢了。这等小处,又何足道哉?”
他本来就不是多讲究的人,又身轻体健,便自己行走也是无妨。至于食物,他与那些越军小兵相处好之后,也可以交换些许,至少并无饿肚子之虞。
这种事本在他意料之中,而圣人也有交待,这之后的二十年,便是他体悟“节”之德的关键时刻,这些小事,或许就是磨练他品格的机会。
阿大心中不忍,涕泣道:“二公子自小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人人尊重,如今却受这些莽夫侮辱,真是......”
钟家乃是上品世族,与吴王谱系同属一支,历代为官。钟奇含着金钥匙出生,小时候的日子自然过得悠闲自在。后来在吴国政变之后,虽然近似软禁,但也从来未曾在生活待遇上吃过苦头。
这与叶行远相比还大不相同,想到后来他在湖边牧羊二十年,甘之如饴,叶行远心中不禁也暗暗佩服。
也许这就是他拥有“节”之德的明证,并不是因为他忍受生活的苦难,而是从容的面对苦难,消解苦难,并且仍旧积累着不断向上的力量。
叶行远若有所悟,翻开春秋,细细读之,感悟圣人的心意,不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走了半月有余,撤退的大军方才回到越都。越王刚死,留下好几个成年的王子,过于继承人还得争上一阵子,一时间也无人关注叶行远,他被关在城郊的一处宅子里面,任他自生自灭。
直到三个月之后,诸王子之争终于有了结果,新一代越王登上王位,这才想起来这位越国的公敌。
越王本性是个残忍的,便问臣下道:“钟奇乃是害死先王的罪魁祸首,如今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那便不能轻易饶过他,不如将其千刀万剐,明正典刑,以为先王复仇?”
臣下大惊,忙谏道:“大王不可!钟奇虽然可恶,但他是圣人面前挂了号的人,圣人绝不能容咱们妄杀。若是杀了他,只怕...越国危矣!”
圣人到底对叶行远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们并不敢打包票,但是圣人的声威,是越国大军都亲眼目睹的。他们绝不敢冒着激怒圣人的危险去害死叶行远。
越王恼道:“不能杀他,将他留在越国何用?还要白白浪费粮米养他!”
臣下琢磨道:“虽然不能杀他,但是既然为人质,大王要拿他初期容易得很。这般士大夫,心气骄傲,折辱几次,说不定就自己病死,到时候圣人可怪不得我们!”
越王拍掌大赞道:“此计大妙!既然如此,爱卿可有什么妙策,可以狠狠折辱此人?”
臣下苦笑,想了一阵便道:“越都城外大湖,湖边都是愚蠢乡民聚集之地,不若就将钟奇赶到此处,让他与愚民奴隶为伍,日日耕作,他定不堪受辱!”
在他们这些食肉者看来,让一个细皮嫩肉的士大夫下地劳动,接触种种脏污之物。这就是极大的侮辱。
又有人附和道:“耕作也就罢了,不若令他放牧牛羊,这才是最下贱之人的劳作。堂堂钟家子嗣,行此鄙事,令祖宗蒙羞,大约他坚持不了一日,说不定就要自尽!”
越王大喜道:“自尽不算是咱们杀他,圣人也怪不得咱们?既如此,便依众爱卿之言,让他滚去大湖边沼泽牧羊!”
一句话就定了叶行远的命运,当日下午,叶行远从凶悍的使者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不动声色,只淡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