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昆仑长生涧,这个从九天之上突兀落于此处的天外来客,着红衣,尚有华丽的尾羽未及收敛,可以察觉到他本源紊乱不定,阴阳之息缠身:却正是元凤。即使通天只匆匆见过几面,也决计难忘他的样貌,即便是在仓皇之际、昏迷之中,亦如日月相照一般熠熠生辉。
长琴一动未动,凤来琴横在他的膝上,自发地微微振鸣。单弦丝上如有火焰流动,而小弟子垂着头,手按在琴身的纹饰之上,看不清神情。
这眼前这情状,很是微妙。元凤眼瞧着就要醒来,通天只觉眼前全是麻烦,拈了个诀将他从溪涧之中捞将出来,安置在林间,自背身假模假式地趺坐于泉边碾叶烹茶,也算压个场子省得小弟子身上出了什么意外,只略分了些神注意那头的情状,一点都不好奇这“父子”初见都说了些甚么。
……
元凤为耳边的琴鸣所唤醒,闻其声,几如凤雏,他甚而还能辨出其中几分亲切濡慕之意,不由微微生奇。坠下云端之前的情况不动声色地在心中转过,四下里充沛的灵息呈以温寒,他该是在昆仑山中。
昆仑,记着似乎正是那三清真人的道场罢……还有陆压。都是不妨什么事的,暂算得上是个安全去处。当有两人正在左近,其中一个周身气息似曾相识,依稀便是那开天之际逐灵光而去的第三道盘古清气,上清真人。还有一人就在身侧,这样近的距离,让血脉通连、心火呼应之感分外清晰而怪异——即便是同源所出,还不曾有过族人能引动至此。
这该是个族中幼子,更有可能,为自身亲出。元凤想起坠天之前,莫名加诸于己身的阴阳二气,心下微沉,睁开了眼。
就像那一天推窗观星的红云,元凤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孩子的眼,有金沙滤下,散于其间,一个窥探不透的星空。
孩子膝上横着琴,抬起眼来看向元凤。那琴犹在轻声振鸣,那孩子按上琴身,其声方渐止。他杏色云纹的袖边覆着弦丝,轻声道:“我叫长琴,是东昆仑上清真人门下弟子。”
随着那孩子按上琴身的手,紊乱的本源也像是弦丝,被逐渐捋顺。元凤忽而悚然惊觉,阴阳之息并未离体而去,依旧肆虐于本源之中,而这孩子的来历,显与他适才的猜想并不相符。
见元凤已醒转起身,通天转过身向他略颌首示意,并无上前代表自家弟子详叙的意思。他见那边既谈得下去,便未趋前。
溪前林边设有明火小炉,就地集了竹枝落叶,他专心先伺候炉火这一块儿,略有暖意熏人。此时该是早春,山中四时并不甚分明,便是长生涧中气候适宜,常年仍有积雪。这般拥火而坐,却是恰好。
一时茶烟袅袅。
既然授琴一时无法继续下去,通天又不爱听壁角,便转而琢磨茶水去了,还遣了白鹿满山地跑腿,取回四处不同的水过来。这茶叶子也是太清随信从南海那边捎带回来的,由得通天上手去弄,他从前也未曾好好学过这一块儿,糟蹋了不少,近日才炮制好一些。既有客人远道而来,便打算烹茶。
炉上泉水一沸之时,通天瞥见长琴正在折一只小小的纸鹤,元凤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怠神色。这折纸为鹤正是三清门下传讯的法门,见通天略略点头,那小鹤方从长琴的掌心飞起,几个振翅,凭空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通天倾身去取茶碾,准备调制茶膏。白鹿颠颠地拿着葫芦奔到近前,终于把要取的最后一样水从小遥峰器房前头舀得来了。
通天带着点微微的笑意,一边搅打,一边对小童子白鹿道:“教你件事儿,以后烹茶的时候要记住,好茶须活水,不活难称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