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其实挺不愿意承认的,自从他洞府中多了只寻宝鼠之后,平日里生活质量的提升绝不止一个档次。准确地来说,在前一世上清截教的时候,他就秉持着好为人师爱捡徒弟,且一贯甩手不管事,让掌教弟子替他操闲心忙进忙出的习惯。所以啊他玉虚峰别院的一亩三分地便便很够呛,不说两名弟子都还是四处胡闹的年纪,两个童子又呆,他要是不管事来,想要甩手都没得人接。
通天总觉得换当商羽首徒的那会儿,这些糟心事一并都让自己一肩扛了,这也妥妥的是对自己从前甩手不管,诸事都压榨徒弟来做这般恶劣行径的果报:他于是便对此好好地反思了一下,然后故我。
——这不是有个可压榨的来了么?
至于从前那倒霉的掌教弟子就是多宝了,他心思足够细腻,再多的繁杂事宜都能安排得妥当,也高兴看到手下诸事皆井井有条的样子,是个十分合格的截教大师兄并掌教弟子。现在换了玉虚峰的洞府道场,场子也小了许多,管起来当然更不费吹灰之力——捡了多宝回来,总不会当真便让他只当一个白毛团子,靠卖萌为生了。
通天手下一软,暂且还是把多宝记作挂名,称呼上矮上长琴与孔宣一辈……实话说这难题设的也实在是颇幼稚。
今日无事,通天正打算出门去山里晃上一圈,照看下女娲的西昆仑洞府情况,顺便望望罗睺现下如何。便见多宝显化为青年的外貌,带着孔宣从庭前走过,一边在同他细细分说诸般法宝灵植的妙处,如数家珍,孔宣现在已经张口能言,时不时地探头问上一两句。
对,探头。孔宣好像就认准了这个位置,专门喜欢往人头顶爬,似乎是在以示亲近,估计也有此处甚佳这一项在,毕竟让他自己飞,暂且还扑腾不了几下。雏凤的毛羽也终于显出了五彩的色泽,埋在多宝头顶的白发中,格外鲜明,似乎是为了免得他一个不当心滑下去,多宝特地留着自家本体那一对绒绒的尖耳朵没有消去,随孔宣在中间扑腾。
这也是昨日通天顺手交过去的课业任务,多宝人如其名,于法宝一道涉猎颇广,能说得头头是道,这与玉央所长之制器又是不同。他说左右他也能摆得平孔宣,顺便就把课也给讲了吧,讲得好就从记名转正。
“……终究都是在五行之中者,全然自地水风火之中淬出的例外终究是少。便是先天之属,灵物天生,然后天温养之中,总会沾染五行气息。”多宝细细地同孔宣解释道。
孔宣翘了翘尾羽,傲然道:“五行不出五色,随它多厉害的法器,我都能刷将下来,有什么好在意的。”
多宝顿了顿,似是憋了一点笑,温声道:“是以小师叔还是得先认全了法宝,临场方不致使错了神光呀。”
他说得好有道理,孔宣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方闷闷道:“哦……那你接着说,我记着呢。”
通天只觉简直不忍直视,不过相处这么点时候,孔宣便把自家本命绝技都一五一十地说与多宝了,最后还被用来反过来拿捏他……好好听课。
通天踩着影子在花树之后隐匿了身形,目光落定在披着白裘衣迎面走来的青年脸上,其实记得多宝现在这个隐约的微笑从前多数出现在师弟妹乖乖听话做成了事情的时候,譬如无当头一回独自一力重固蓬莱岛外围禁制,又或是三霄自混元金斗而推衍设下的九曲阵初成之时……记得该当是极为温柔和悦的,但是现在他眼波轻轻一转,就全数变了味道。
甚而有几分蛊惑之意在,多宝像是突然意识到了,很快收摄了这番情态,才继续往下解说。其实孔宣趴在他头顶上,并看不到的。
多宝的神色其实有些郁郁,从罗睺那儿到手的自是好东西,可也实在是教人不好消受,他自身日后命数定将因之大变,不是不惶恐的。多宝这几日托庇玉虚峰别院,一径的忙进忙出,才像是找到了一个安身所在,略略定下心来。
近日午后无事,多宝便会带着孔宣出去昆仑山中走上一圈,纯以凡人足步观赏烟霞异景,这两人很快便出了院中,说话声音也渐渐远去了。
从前苏雨鸾所言突兀闪过心中,通天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忽而有些意冷。这不过是一层画皮而已,而覆盖在它下面的,究竟有没有改换了模样?
山川草木,皆为死物。唯有人心,最难入画。
……
上清真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昆仑之巅,雪地中的剑阵禁制转过波光一道,像是莲池中的粼粼的水映入半空。
花骨朵儿上的罗睺睁开了眼。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通天觉得对方此时甚至还颇有些愉悦之感,全然没有几天前刚被多宝取走东西时候的气急败坏。在花骨朵上晃着腿的小人穿着一身色泽混沌的灰衣,几乎要融化在浮动的天光与昏波池影之中,衣摆长长地拖下来,挡住了身下的花苞,通天并看不到它是否也随之生出了变化。
罗睺懒洋洋道:“那白毛畜生你用得还挺顺手?到时候要带他走,大家都不得劲,我多不好意思。”他侧过头去看通天,扎髻的红绳所缀的银铛相敲,有琐碎的声响,他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颇为愉快地自说自话道,“那好办,把东西掏出来,我自换一个就是了。”
但紧接着他又很快摇头道:“不好不好,东西一掏,白毛畜生的命也就没了,你又要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