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庞像被寒冬冷水洗过,黑色眼眸如覆霜的冰葡萄,别提有多瘆人。
楚弗唯却丝毫不惧,脱口而出道:“那他肯定比你专业吧。”
不知为何,她面对程皓然斟酌措辞,思索言语是否会伤及对方,但遇见韩致远就放飞自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只主打揭露事实真相。
她没觉得自己有错,就像她懂经营珠宝公司,但真让她手绘设计图,不一定能强过甘姝瑶。术业有专攻,人家下过苦功夫,多少还是不一样。
韩致远闻言,脸色更差了,诘问道:“你怎么知道?”
楚弗唯不懂对方缘何较真,换做是平时,他大概对她的评价略微不满,却不会斤斤计较,迫使她拿出证据。
“行,那我考考你。”楚弗唯抬起手来,指向角落的设备,“这是干什么用的?”
韩致远顺势望去,有条不紊道:“用于外向内追踪技术的定位点设备,通过多个定位点覆盖,建立三维位置信息,来进行运动追踪。”
“国内VR设备一般采用两种定位技术,外向内追踪精度高、延迟低,是目前的主流方向,缺点是要搭建定位点,有空间范围限制,一旦有遮挡就丧失精度。”
他举起手里的XR眼镜,解释道:“内向外追踪技术不需要定位点,但依赖头戴设备的摄像头,在无硬件搭建的环境里也能自由使用,但精度和延迟会差一些。”
“如果你长期使用VR设备感到头晕,很可能是视觉和动作感知不匹配,就跟定位追踪技术有关。”
逻辑清晰的讲解,慢条斯理的口吻,流露出讲话人对技术的熟稔。
“……”
楚弗唯语噎片刻,吐槽道:“小学生吧你,就你懂得多。”
她就问他七个字,他气得回一长段,不知道他在破防什么!
韩致远:“是谁要考考我?”
“我爸还说你谦虚,他真是识人不清。”楚弗唯抱怨,“你哪里谦虚了,稍微知道什么,就叭叭说一大堆。”
何栋卓常赞叹韩致远低调内敛,她就该把刚才那一段拍摄下来,让老眼昏花的父亲见识一下。
“我只是看不惯你的陋习。”
“我有什么陋习?”
“交流的对象不同,态度也跟着变化,这不就是任人唯亲。”
“你该不会在公司也这样?”韩致远斜睨她,冷声道,“欣赏的员工搞个PPT就能随便给你画大饼,不欣赏的员工撑起整个部门都换不回一句好评。”
他对她的差别对待耿耿于怀,又涌现熟悉而隐秘的恼意,丢失往日的冷静和镇定。
“你少污蔑我,那是你们恒远的习气,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她没好气道,“不信你入职我们公司,做个打工小弟,给我端茶送水,看看你的实力!”
韩致远:“?”
“再说你不也是这样。”楚弗唯驳斥,“遇到别人是韬光养晦,遇到我就是重拳出
击,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童年时,两人一起上散打课,韩致远对其他同学都点到为止,唯有对她是毫不放水,搞得别人误以为他俩有深仇大恨,每次课程都恨不得决战紫禁之巅。
当然,楚弗唯出手也不客气,天马流星,没少捶他。
“你很介意这件事?”
韩致远怔然,他睫毛颤动,迟疑道:“我以为,要是不全力以赴,你知道后更生气。”
坦白讲,他幼年有一段时间,不知如何跟她相处,在比赛中收手让她,并不能换回她好感,反而引发更旺盛的怒火。
长辈总说“男生该让让女生,你要多哄哄人家”,但这种举动放在楚弗唯身上,只会被她视为贬低和侮辱。她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坚信万事是自己争来的,而不是对手让出来的,甚至将类似说辞当做挑衅。
韩致远曾经摸索许久,才领悟跟她交往的办法,要像直来直往的刀锋,将彼此放在对等位置。
楚弗唯见他神情郑重,不由陷入思索。
“确实。”她小声地承认,“如果你故意让我,我肯定会打爆你。”
韩致远见她让步,语调也缓和下来:“那就算扯平了,谁都不欠谁的。”
楚弗唯双臂环胸,却并不买他的账:“扯不平,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这辈子就是欠我的。”
他脾气如此冷硬,双方的联络没断,完全靠她的善心。
“???”
两人插科打诨完,重新回到了展厅。
韩致远刚过来,提出在此参观一遍,又找旁人拿了套设备。
程皓然发现韩致远露面,对方身边还站着楚弗唯,他索性径直走过来。
“我带两位进去吧。”
韩致远当即制止,客气地笑道:“不劳烦程老师介绍,我们就随意地逛逛。”
楚弗唯嘀咕:“但我都逛过好几圈了。”
韩致远:“你对掏钱的人就是这个态度?”
“切。”
楚弗唯不情不愿地戴上眼镜,只得陪同韩致远再溜达一圈。
程皓然在旁看着,惊讶于楚弗唯不耐烦的态度,她过去提及发小总是不屑一顾,好像有絮叨不完的怨恨,但亲眼目睹双方的互动,却品出似有若无的亲昵。
他们深知彼此不会翻脸,才敢面露烦躁、肆意妄为,不必担忧一刀两断,自然不怕暴露本我。
或许,她和他没结婚,也会牢不可分。
程皓然目送两人离去,很难描述心里的滋味。
展区内,韩致远体验一遍设备,倒是提了些合理建议,能够应用到“古韵境迁”方案里。两人摘下设备,在角落里休息,又闲聊两三句。
“行行行,你最牛。”楚弗唯偷偷地记住,面上却翻了个白眼,“这么厉害还找专业人士干嘛,就靠你独自扛起整个部门呗。”
“我找他过来,也是为他好。”
韩致远眸色漆黑,低声道:“毕竟人总
是心存幻想不信邪,只有不留余地地确认事实,才有可能彻底放下。”
他敢让程皓然来,就是要对方死心。
别以为他没看见,程皓然拿设备时黯然神伤,将斩钉截铁的结果摆出来,才能干脆利落地断掉念想。
“又是什么资本家骗术?”
楚弗唯讥讽:“别人不但要奉献技术,还要感谢你大恩大德,让他心碎后幡然醒悟?”
资本家当真厚颜无耻,无情地剥削别人,嘴上却振振有词。
“你心疼了?”
“对不起,我没心。你们男人能聊到一起,肯定都有自己的算计,还轮不到我来心疼。”
程皓然和韩致远都是成年人,他们提前在燕城达成合作,那她也没必要多插嘴了。
韩致远:“既然话说得那么绝,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你们又为什么分手?”
“你好八卦。”她道,“社会上的事情少打听,合约可没要求聊这些。”
“即使是合约夫妻,你觉得我们跟真夫妻有区别么?”
楚弗唯一怔。
韩致远握着设备,紧盯墙壁上的光影,任由斑斓光点,洒在自己身上,好半天才转身望她。
他喉结微动,抿唇道:“婚姻法里从未提过感情或爱情,仅仅说夫妻有互爱互敬、互相帮助的义务,我们的社交圈子也早就融合,不管是亲戚或朋友,基本上彼此都认识,跟真夫妻也差不多。”
反正他和她早就无法分割,不管以哪种形式相处,都会永远纠缠下去。
微蓝光墙矗立在韩致远身后,如同神秘莫测的星空,又像汪洋无际的大海。
他额头碎发散落,投下浅淡的阴翳,遮蔽秋水般眸光,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涟漪,起起伏伏,波纹阵阵。
“这话什么意思?”
楚弗唯心头微跳,忍不住屏住呼吸,懵道:“……还是不一样吧?”
有一瞬间,她无法解读他的含义,明明都是中国话,连起来却乱套了。奇异又微妙的感受如潮水席卷心头,在海风呼啸中,翻起雪白的浪。
他冷不丁说这些话,是怕她跟程皓然旧情复燃,影响他出门在外的名声么?
还是有别的理由。她很想口不择言,讲些挑战他底线的话,比如又不是过家家,真夫妻要约会拥抱,在同一个被窝睡觉,怎么可能跟现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