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岁聿一回家,还没走进客厅,就看到霍川骛的身前摆了一副用银线勾勒的棋盘。
横平竖直的红木表盘,搭配着由上好和田玉所手工打磨的黑白棋子,每一枚玉石棋子都是颜色均匀、纹理美观。据说这一整套的棋具,是由一家传承百年的老店里排名第一的工艺师傅,历时两年才精心制作完成。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美,兼具了功能与收藏价值。
是岁聿拥有的棋具中,最让他引以为傲的一副。
他彭师兄不知道有多馋,总试图磨着岁聿用它来和自己对弈,或者告诉他该如何得到一副一模一样的。
可惜,说实话,连岁聿自己都想不起来,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幅至少七位数的天价棋具了。
在岁聿的记忆里,这也是他第一次失忆后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忆了的原因。毕竟岁聿清楚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事,和身边每个人都交流如常,当初出了意外住院时,医生也没能诊断出他罹患失忆。还是出院后师兄登门拜访,问他棋具能在哪里买到,岁聿才恍然发现,自己脑海里的记忆是缺失的。不多,但就是有什么被生生挖走了。
后来岁聿的记忆第一次出现了问题,却反而帮助他意识到了,这套棋具是一份礼物,很珍贵的礼物,来自……
也许比棋具本身对于岁聿来说更重要的人。
至于那人到底是谁——岁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从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就好像他笃定时间会给他答案。而就在今天,在客厅看到这样的一幕时,如果不是岁聿很肯定自己在结婚之前和霍总完全没可能有见面的渠道,他都要以为霍川骛就是那个神秘的礼物赠送者了。
因为明明岁聿平日里对这套棋具宝贝的不得了,不到非常重要的场合、特别重要的人,他是绝无可能把它拿出来给外人欣赏的,更不用说像如今的霍川骛这样,仿佛在拿着什么随随便便的玩具。最匪夷的是,在他看到霍川骛漫不经心地往棋盒中插入手指,百无聊赖地来回摆动那些棋子时,他竟也没有生气,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禅意的画面,肆意妄为的黑发男人,就在晃神的瞬间,岁聿觉得自己好像看过一模一样的画面。
只不过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无所事事的并不是霍总,而是一个卷毛的混血少年,他一手托腮,慵懒地支在棋盘前,用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摆弄着微凉的棋子,任由它们碰撞着发出的清脆声响。
岁聿下意识的就开了口:“你知道这里每一枚棋子的造价吗?”
霍川骛也一如岁聿想的那样在他开口后的顷刻间抬头,向岁聿望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星光,又像是浓的快要化不开的巧克力。
他说:“你终于回来了。”
岁聿也没追究棋子有可能会出现的磕碰,只是自然而然的坐到了霍川骛的对面,与他摆出了对弈的架势:“你想学棋?”
霍川骛矜持的点点头,生怕岁聿因为他过去的朽木表现而拒绝。
老实说,霍川骛在下棋方面并不笨,他还曾代表过公学里的国际象棋队,去赢下了全E国的象棋大赛金奖。他只是、只是……
比起下棋,他更在意和岁聿在一起的时光,霍川骛总会下意识地想要那时间能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贪得无厌,又根本不打算克制。
幸好,岁聿并没有拒绝,他笑着点了点头,毫无抵触的就开启了自己的教学之旅。
因为在霍川骛看来的第一次教学,在岁聿的视角里还是第一次呢,他觉得这是他的爱人在婚后开始尝试着想要更加了解他的表现。
说实话,岁聿还挺惊喜的。
他也很希望能和霍川骛培养更多志趣相投的爱好,这样他们以后就多了可以考虑的活动,不是吗?想一想还挺浪漫的。
不过,必须得说一句,岁聿这样的内心活动,仅出现在他教霍川骛下棋后的半个小时。
再后面他就得承认,他实在是不是一个什么有耐心的老师了。
一开始,岁聿以为霍川骛是个初学者,本来是打算从头教起的,好比告诉他什么叫气,什么叫提子,什么叫禁着点,以及终局该如何判断。但很快岁聿就想到了,霍川骛其实是能稍稍看懂棋局的,不管是他之前在参加比赛时霍川骛去陪他,还是后面准王杯开始直播,霍川骛明显能听懂他师兄彭三思在解说什么。
“我假设这些基础入门的你已经懂了?”岁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并果不其然得到了霍川骛自信满满的点头:“当然。”他还用摆在两人中间的棋盘,给岁聿表演了一个什么叫“老虎口”,有些是三点,有些是两点,但总之如果对方下在“口”中,就只有死路一条。
看得出来,霍川骛掌握的都是很基础的入门知识,但也看得出来霍川骛的基础掌握的非常扎实。
霍川骛心想着,这是当然的,岁岁教过我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忘。
但岁聿莫却反而莫名在心头生起了一股邪火,他很难形容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戾气,就像是、是,呃,驾校教练看见自己七进七出仍没有过了科目一的学生,亦或者没日没夜辅导了孩子小半年功课的新手爸妈得知孩子最后只考了20分。
他真的好生气啊,因为霍川骛又搞错了下棋的顺序。
又?
岁聿一愣,我为什么要说又?
不等岁聿再想,霍川骛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旁边准王杯的录屏,用充满期待的语气对岁聿道:“让我们来开始复盘实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