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轧钢厂骨干职工总结大会,大会要表彰本季度的先进分子,同时公布二车间副主任以及另外几个组长的任命情况。
当时钱立生正襟危坐,期待着厂长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段时间大家对他的呼声很高,他绝对比童国强更适合当主任。
结果人选公布,他和童国强都没选上,而是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人——几年前被戴上流氓帽子的生产组长顾昌明。
顾昌明今年35岁,六级钳工,几年前被家属院的赵寡妇举报耍流氓,他抵死不认,却被带头武斗的童父几l人给硬扣上耍流氓的帽子。
从此他被调离车间去打扫厕所。
姜卫东作为转业军人,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过来这四年他办了不少实事儿,其中一项就是实地走访、调查,给一些被冤枉的职工平反。
他要让那些真正有技术有能力的职工回到生产岗位上来,其中一个就是顾昌明。
在他的调查和坚持下,顾昌明不再扫厕所而是回到一车间继续做他的钳工。
姜卫东一直努力给顾昌明摘帽子,实地走访、调查,家属院认识顾昌明的人都觉得他是个书呆子,一心扑在技术上,有人给介绍对象都不热衷,根本不可能对赵寡妇耍流氓。
而赵寡妇自己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那个对她耍流氓的人是顾昌明。
当时纯粹是童父等人带头闹腾,工厂管理也一塌糊涂,厂革委会无奈之下才把顾昌明给批了。
既然当年给顾昌明定罪本身就草率,证据不足,现在应该给人恢复清白,让他专心搞技术生产。
姜卫东上报了市工业局,拿到实事求是调查的批示,又走访家属院一些老同事,最终说服厂革委会给顾昌明恢复名誉。
这几l年顾昌明虽然一直被打压,但是一心扑在技术上,并没有弄虚头巴脑的事情,厂长等人也看在眼里。
虽然厂办主任还有点异议,但是最终厂革委会通过这个决定,让顾昌明出任二车间的副主任!
另外公布几l个新组长。
电工组林夏平时工作认真,表现优秀,下半年又通过三级电工考试,厂委会任命她为新成立的电工三组的组长。
轧钢厂除了两位老同志,其他电工都是年轻人,而林夏无疑是这群年轻人中最优秀的一个!
三级电工很难考,不但要技术还得胆大心细才行。
林夏一次考过,厂领导们意外又惊喜,很愿意提拔她。
被选上的副主任、组长都要上台讲话。
林夏没想到厂里会选她,这太意外,太惊喜了!
她上台简单讲了几l句,表示自己会尽职尽责,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生产中去。
姜卫东笑道:“林夏同志,这是组织对你的认可,是工厂全体上下对你的重托。”
林夏认真表态,“谢谢同志们的信任,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负所托!”
大礼堂掌声响起。
林夏朝台下的钱立生看去,希望能得到他的鼓励,他却避开她的视线,脸色也不大好看。
钱立生不但没有为妻子升职高兴,反而非常煎熬。
他都听见周边人的窃窃私语了。
“呀,不说钱立生当副主任吗?怎么没当上?”
“可不么,让顾昌明当,他可是坏分子。”
“那钱立生没当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听着如芒刺背。
“林夏真了不起,这是咱们厂唯一的女电工呢。”
“可不咋滴,给我们女同胞争光了。”
“听说她弄虚作假,真的假的?”
“人家做了手术,医院有记录,什么弄虚作假,别胡说!让姜厂长听见,指定批评你。”
“那不是她婆婆说的么,我们又不知道。”
“哎,你们说姜厂长为啥对林夏那么好啊?每次说林夏,他都一个劲儿地夸。”
……
“嘿嘿,你们说钱立生没当上副主任,他媳妇儿林夏当了组长,那他多没面子啊。”
“一个大男人,没老婆厉害呢。”
钱立生心里难受,自己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脸黑得要打雷下雨。
他在林夏面前向来有优越感,她是乡下过来嫁给他的,她聪明能干,他喜欢她爱她不嫌弃她。
现在她比他厉害,比他风光,比他得领导脸。
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在她跟前的优越感被打碎的恐慌感,还伴随着羞恼。
尤其自从小姨子来过以后,他觉得林夏就越来越……陌生,她嘴里时不时就蹦出几l个自己没听过的词汇,她不但和姜老太关系好,还和姜卫东走得很近。
每次看到她和姜卫东说话,钱立生心里就好像有个大蚂蚁在咬一样难受,他让她跟姜卫东保持距离,她却说都是聊工作,还让他不要小心眼儿。
刚才看到台上姜卫东看林夏的眼神,钱立生发誓他们没有什么才怪呢。
姜卫东看林夏的眼神他作为男人太熟悉了,那种男人对女人的欣赏,那种……哼!
一散会,他也不等林夏,转身就往外走。
那边童国强还在闹腾,不管顾昌明就在跟前,冲上前面跟厂长等人发牢骚,“这个选举我个人和很多职工不是很服气,在我看来,钱立生比顾昌明人品过硬,技术相当,他比顾昌明更合适!”
他不能吹自己,但是他可以吹钱立生。
厂长道:“车间主任是选技术过硬的。”
顾昌明是钳工六级,比他们都强。
林夏快步出去,一群同事围着恭喜她,她应付几l句就往外走。
出了大礼堂却不见钱立生。
童爱莲酸溜溜道:“林夏,你行呀,不声不响地当组长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巴结厂长和姜厂长。
生产组长的任命,厂长和姜卫东有很大的决策权。
林夏:“那不是我之前没孩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吗?”
她不再搭理童爱莲,快步回家,就见钱立生和衣躺在小床上,她赶紧上前拉他,“你怎么能穿着车间的衣服躺床上,多埋汰呀。”
钱立生翻了个身,抱紧自己,没理她。
林夏:“怎么,没选上副主任就不高兴了?要说起来人家顾昌明早就该当这个主任,是童家当年……”
“我咋不知道你和顾昌明关系那么好?”钱立生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林夏:“我就事论事罢了。你快起来,别把被褥弄脏了。”
钱立生:“你怎么和姜卫东关系那么好?他见天往咱家跑,送罐头肉的?”
林夏:“我啥时候和人家关系好了?人家又不是给我送的。之前是姜大娘给三妹和孩子送,后来是姜厂长给妹夫送,人家都是军人,见面热乎也是应该的。”
钱立生:“他是不是和你说啥了?”
林夏不解:“我说你吃错药了?工作有事儿他当然会和我说,没事儿他说啥?”
钱立生拉着脸,“我觉得这人不实在,背后玩阴的。”
林夏见他那样,笑道:“你就是气不过人家选了顾昌明呗。没事儿,一车间主任不是过两年就退休了么?到时候你还是有机会的。”
钱立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感觉她明媚的笑容那么刺眼,酸溜溜道:“那你现在工资涨了六块,给咱妈几l块不过分吧?”
林夏刚要说不过分,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对劲,“那咱自己不存钱养孩子了?”
钱立生:“养孩子和养老人也不冲突呀。”
林夏:“那咱还是坐一起商量一下,看看以后怎么养老。两位老人以后都有退休金,咱和老二家应该给老人多少钱,都说清楚。总不能我们这里拿钱给老人,老人把自己退休金和我们给的钱都给老二吧?”
钱立生坐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夏,“你咋……这样了呢?你以前不这样斤斤计较的。”
林夏蹙眉,“怎么是我计较?你不是说给你妈安抚好了吗,现在要跟我倒打一耙?说来说去,还是计较你妈给我的工作呗,要这样……”
“我没说!”钱立生陡然提高了声音,“你不要又说气话。”
说完,他就起身往外走。
林夏:“要吃饭了,你干嘛去?”
钱立生:“我吃食堂,上班。”
林夏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蹙,他又对她冷暴力了!
自从他培训回来人就变得阴阳怪气的,没考过六级钳工也和她闹脾气,非得她哄好久再三保证不嫌弃他他才又好起来。
现在他没当上副主任,又开始这样。
她真的好累。
本来升职的激动都冷却了。
她心里有些发酸,眼眶也酸疼,顺势在椅子上坐下来。
墙上是甜甜和盼盼贴的画、菜谱,她又立刻把眼泪擦掉。
甜甜画了一个大大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