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之前,吕伯野曾与润生茶楼的掌柜发生过矛盾。
起因是茶楼的掌柜见一对相依为命的爷孙俩可怜,允许他们七日之中有两日能进茶楼里来卖艺。
但是吕伯野那时候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反正就是突然发疯了。
人家姑娘和自家阿翁一个拉二胡一个唱歌,艺术表演进行得好好的,吕伯野一开始也没啥反应,但是不经意之间回眸瞧见了那努力歌唱的孙女后,他居然骤然就站了起来。
吕伯野当即要求掌柜的,不许他们爷俩来这茶楼里抛头露脸的卖艺。
掌柜的觉得他有病,老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关你屁事!
爷孙俩也觉得吕伯野晦气,人家好端端地凭本事吃饭,怎么就莫名其妙被你给沾上了?
据说当时吕伯野即刻就掏出了银两,要买下那姑娘回去当丫鬟,结果那姑娘直接“呸”到了他脸上!
这是一场闹剧,折可克当时并不在现场,但回来后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
众人都说吕伯野那是喝醉了,醉鬼是没有理智和逻辑可言的。
而醒来后的吕伯野则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听说了自己醉酒后的所作所为,吕伯野羞愧地表示自己日后再也没有脸面踏进润生茶楼一步了。
这就是折可克为什么会对吕伯野出现在润生茶楼,感到非常奇怪的原因了。
不应该啊……按照折可克对吕伯野的了解,小吕是个说到就能做到的好汉,哪里会做如此自打嘴巴的事情?
而且……折可克眯了眯眼,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吕伯野今天的打扮和他以往,都似乎不太一样呢!
专门乔装打扮过来喝茶?可吕伯野他偏偏就不是一个爱茶的人,当真是……处处是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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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伯野脑筋急转弯,刚想找借口说,这是因为对面他爱喝的那家茶楼,已经座无虚席,而他偏生经过此地又有些口渴……
但是吕伯野转眼一看,却发现对面茶楼的空位极多,这个借口刚说出去,肯定就会被立即拆穿。
吕伯野眼珠子一转,看到折可克的背后没有跟着人,便笑道:“因为我方才路过此地,想起能给小五带一点他爱喝的茶叶。”
吕伯野没有想到的事情是:人倒霉的时候,真的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就砸脚后跟。
事情居然就是这么巧,吕伯野他刚说完这一句话,他口中的“小五”——夏侯广居然就在折可克的身后出现了!
没有错,刚刚夏侯广在一楼,看着润生茶楼今日新出品的茶,他选择困难症就犯了,纠结了老半天自己究竟要喝什么,所以来晚了一步。
夏侯广上楼来,正好听到了吕伯野说要给自己带茶叶的话,忍不住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他从折可克的身后蹦了出来,笑得一张黝黑的脸上,闪出两排大白牙:“吕哥!你这也太仗义了吧!兄弟我谢谢你了啊,我方才看那个新出品的什么什么绿茶饼就很好,给我来一份!你既然有心,我就不客气了,哈哈哈哈……”
若是破财能将事情按下去,那就再好不过了,吕伯野和夏侯广乐呵呵地聊了起来。
可是折可克却隐约察觉到这件事情,依然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人知道,平日里最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折可克,有着上天赋予的诡异的直觉。
如果他冥冥之中感觉到某事不对劲,那这件事情,必然有诡异!
正如在这茫茫大漠,他曾多次在天意的指引下,直捣敌人的老巢。
折可克不动声色地看了吕伯野一眼,问道:“小吕怎么会突然想要给小五带茶叶的?”
“你们俩愣着干嘛?快过来坐下,”吕伯野笑着招呼他们,态度自然又热情,“还不是因为前两天小五说操练太累了,好想喝一喝这里的茶……”
“哎哟~~”夏侯广一副和吕伯野调侃的模样儿,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搭,“吕哥你这么记得兄弟我说过的话?你可真是贴心呐!这样才是好兄弟,可不能再像是平时那样了!”
“平时哪样了?”折可克笑嘻嘻地接上,“难不成平时你吕哥对你不好?”
夏侯广叹气:“也没不好,但是平时我说我要吃烧饼啥的,让吕哥路走过路过帮我顺手买一个,他都嫌麻烦不肯帮忙。”
“这可太伤害兄弟我脆弱的小心肝了啊~”夏侯广浮夸地捂着心口。
“恶心不恶心啊你,吃你的吧!”折可克埋汰地大力按了按夏侯广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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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伯野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两位朝夕相处的伙伴,无论是折可克,还是夏侯广,态度都太过自然了。
他们好像对他没有一丝一毫其他想法,因为信任度太高,而呈现出了一种灯下黑的感觉,他们没有对他不合常理的行为有过丝毫不好的怀疑与猜测。
但是吕伯野依然感到不安,因为他们的疑问,似乎越来越多了——
“你这臭小子,你吕哥对你好你不回家烧高香,你搁这儿阴阳怪气说他从前不给你带烧饼!”折可克有又笑又骂,他明明态度自然,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加大吕伯野身上的割裂感。
果不其然,夏侯广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这能怪我呀?主要是吕哥你自个儿不觉得你很诡异嘛!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啊,怎么突然对兄弟那么好,你最好从实招来哦,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俩别胡咧咧了,我看小五你就是皮痒,对你好点,屁话一堆,明日看我怎么收拾你!”
吕伯野笑哈哈地粗暴地将事情糊弄了过去。
他抿了抿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毛,不行……他还是要想办法,彻底消除这俩人最后一点点疑虑才行!
一个谎言的出现,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说的就是吕伯野现在的情况。
吕伯野若是不心虚,给夏侯广带茶叶真的就是他的目的的话,他完全可以直接反问折可克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子,如同审犯人一样审他?问东问西的?
然而实际上他心虚,他心里有鬼,人在底气不足和准备不当的突发情况下,就容易出现差错,就像是现在的吕伯野一样。
吕伯野他不得已,选择了顺着了夏侯广的话说下去:我确实是因为某些原因,受了刺激,才突然对你那么好。而这个原因,就是——
“唉!”吕伯野重重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我那老母亲啊……”
没有错,吕伯野还有老母在世。据说他早就想让老母亲搬出来住,但是住在乡下的吕母因为乡里乡亲大家都很熟悉,她生活得很自在快乐,所以不乐意到这边来。
“哦,你那老母亲怎么了吗?”折可克笑着给吕伯野两人倒了一下茶水。
吕伯野苦笑了几声:“还不是因为她想要抱孙子了……我实在是头疼。”
“这有何难呢?吕哥,你已经是校尉啦,怎么会找不到老婆呢?”夏侯广满脸不解,“只要你愿意的话,你挑个姑娘,姑娘也乐意,那你俩明天就能够把六礼都走完咯!”
“你呀,又在胡说八道了,”吕伯野摇了摇头,“我和折将军一样,这金瓯有缺,我们从军之人,哪有心思整那些。”
“可不是!”折可克不仅没有拆穿吕伯野话中的漏洞,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别提这个了,喝茶就好好喝茶!”
他们三人其乐融融地喝起了茶,东拉西扯了起来。
期间吕伯野还关心地问,他们今日屯田任务怎么完成的这么早?
夏侯广回答说今日只是去勘察了地形,明日还要跟着军师出发,那应该才要真正动手。
气氛和乐、热闹,吕伯野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折可克和夏侯广,而后丝毫不见不妥,便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蒙混过关了。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折可克只不过是将这今日的这一切不对劲,都暂时压在了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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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后,折可克他们三人一块儿除了润生茶楼,相携走了一段路,后来才分道扬镳。
吕伯野甚至走了一小段路后,竟然又原路折返,隐匿身形地跟在了折可克的身后。
折可克毫无异常地回了自己的小宅邸,吩咐宅子里的下人给自己热水……
折可克开始沐浴了。
折可克沐浴完毕。
底下的人问他今夜是否还要耍一耍刀再睡觉?
折可克表示:“明日要去屯田,今夜我需早些就寝。”
吕伯野见状,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一览无余的小宅邸。
吕伯野的轻功极好,黑黝黝的环境,没谁能发现他的身形,而他的离去,也不过是树梢微动罢了。
然而吕伯野没有想到的是,他离开的下一刻,折可克居然倏地回眸,冷厉的眼睛,凝视着那无风而动的树梢。
“将军,可要就寝?”
折可克摇了摇头:“做出我已经就寝的模样,我要出去一趟。”
老汉震惊:“可这如今已经快到宵禁了……”
然而折可克根本没有理会他,不走寻常路地翻出了自家宅邸的墙,运功一路疾驰冲向了润生茶楼。
“折将军?”掌柜的很是惊讶,“您这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折可克笑盈盈道:“嗐!今日听你说那馄饨摊怎么着了,好像没听到后文,我这都进被窝了,忽然想起此事,竟然要睡不着了,掌柜的,你再仔细给我说说?”
掌柜的没怀疑什么,毕竟人皆有好奇之心嘛,他详细地给折可克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那姑娘啊,差点就遭殃咯!”掌柜的回想起今日的凶险,依然十分感叹。
“谁家姑娘啊,这般倒霉?”折可克状似无意地问。
“谁家姑娘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啊,我瞧见她们上了都护府的牛车。”掌柜的八卦地凑近折可克,“这该不会是宫里头给小国舅安排的女官吧?”
“掌柜的,这可不能乱说,谁知道人家是什么身份呢?”折可克笑呵呵地起身,“我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小爱好,您可就别告诉旁人了,免得人家知道我堂堂一个将军,也如此八卦,我面子无处搁置。”
就说这,折可克掏出一块银两丢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笑眯眯:“诶诶诶,好,小的明白!”
“说起来,掌柜的,从前在你这茶楼卖艺的那爷孙俩呢?怎么感觉许久没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