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腾暖阁的时候,沈蔽日望了天空。他不过进去了几分钟的时间,这个世界就又飘起了雪。
北平的雪景真的很美,无论是落在对面中规中矩的银行洋楼上,还是腾暖阁这样富丽堂皇的屋檐间,又或者,落在了宽敞的水泥地面,被无数脚印车轮印踏成了破碎的画。
他把手放在唇边,呵出一口热气。稀薄的热度就像呼吸间稀薄的氧气,既不能给冰冷的手带来暖意,又不能缓解头晕的症状。
这头晕伴随他已经三年多了,因俞天霖而起,也因俞天霖好了不少。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查尔斯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是怎样的一种沉痛。
这意味着,那块淤血可能会伴随他一生,影响他一生。
俞天霖没来招惹他之前,他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俞天霖来招惹他以后,多了一个人担着他的苦和痛,便更不觉得是问题了。
可如今……
想到刚才胡雪唯对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另一个当事人一直躺在地上的模样他就想笑。
他不知道俞天霖是真的又醉死过去了没听见。还是说听见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就让胡雪唯把一切都说了。
不管是怎样一种答案,他已经没兴趣再知道了。
他看了眼白雪茫茫的街道,两头的末端都是一片漆黑的。此刻三点多了,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该亮了。他要回去洗个澡,眯一眯眼睛,把这口气缓过来。不管怎样,沈观澜的房子还有两天才整理完,他不能被沈观澜看出异样来。
尽管这么想着,可他还是没有叫车子回去,而是踩着深浅不一的雪往来时的方向走。
这个时间还在路上走的行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了。身后不时会有车灯闪过,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从墙上转了一圈,最后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
这样陌生而昏暗的地方,他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越走越精神了。直到双腿都冻的没知觉了才停下来,看了眼腕表。
快五点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吐出去。
应该可以了吧。
他在路边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车回去。但下车的时候,他又久久的迈不出步伐。
这栋胡雪唯的房子曾是他和俞天霖短暂的栖身之所。他们在这里陪伴着彼此,俞天霖就像他真正的另一半,陪着他为二弟打点,一起商量,置办他二弟未来的家。
他们还在这里做过荒唐的事。
想到自己睡过的那张床曾属于胡雪唯的,想到俞天霖可能在那张床上同样拥抱过胡雪唯,他就止不住反胃的念头。
好在他的胃里早就空了,又因为太冷,连酸水都像被冻住了。
扫雪的佣人拿着大扫帚推开门,一眼便看到他站在院子中间发怔。于是喊了他一声:“沈先生,外头天寒,您怎么不进来?”
沈蔽日弯了弯嘴角,又习惯性的牵出了微笑:“我现在就进去。”
他回到三楼的卧室里,尽管身体累极了,还是不想躺在那张床上休息。他回到浴室里,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寒意驱散,把冻僵了的手脚泡暖了。等他出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
他又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下楼去,厨娘已经在备早点了。见他这么早下来了,就端了一杯刚磨好的豆浆给他:“沈先生,包子刚刚蒸上,您还得等十分钟。”
这几天住在这里,沈蔽日和佣人们已经熟了。胡雪唯这人不好相处,但他请的佣人性子都不错,谦让得体。
沈蔽日笑了笑:“不必了,我喝豆浆就可以了。”
他站在窗边,把那杯热热的豆浆喝进胃里。身后是厨娘忙碌的声音,窗外是被积雪压弯了的枝丫,这环境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打把窗户推开一道缝,由着外头的冷风灌进来,把好不容易暖下来的手又吹凉了。但他没有关上,反而放松了下来。刚才因为豆浆的热气而熏红的眼眶终于恢复了常态,就像那杯见底的豆浆,已经失去热度了。
他放下杯子,跟厨娘说自己要先出门了,让她转告沈观澜和徐宴清,醒了可以直接去那边房子找他。
厨娘看得出他的脸色不太好,又听他说完咳嗽了两声,就问他是不是感冒了,说家中有备药。
他笑着说不用了,去客厅拿上帽子和围巾就出去了。
他去的时间早,打扫的下人都还没到。他看着屋子里还没摆好的家具,又看到了那张刚拼好,还没铺上床垫的双人床。
他的腰和背实在酸痛,只得在那张床上躺一会儿,想着等人来了再起来。
可这一躺就到了十点,沈观澜到的时候,他已经发起了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