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
神泉苑,曲水流觞会。
唐国晋代诗人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写道:”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即,公卿贵族们按秩序安坐于潺潺流波之曲水边,一人置盛满酒的杯子于上流使其顺流而下,酒杯止于某人面前即取而饮之,再乘微醉或啸吟或援翰,作出诗歌来。
六百多年后,曲水流觞已成为平安京每年春天王公贵族固定的风雅节目。
偶尔,圣上兴致好时,也会莅临曲水流觞的现场。
这一天也是贵族女子、各家公主、女公子们尽显才华之日。
这一天,天气晴好。
博雅并没有被安排端坐于流水边,那并不是他的长项,深通管弦的他为大家演奏助兴倒是没问题。
见陆陆续续地到了一些公卿贵族们,博雅信手弹了一曲古筝,来自大唐的《高山流水》。
博雅端坐于樱树下,双手抚动琴弦,旋律时隐时现。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息心静听,让人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众人皆闭目陶醉忘情。
神泉苑内目之所及遍是深深浅浅连片的翠绿,粉黄色与粉红色的花点缀其间。
流水从累叠起的石头上一泻而下,汇流成蜿蜒的小溪,大大小小的石块在两侧形成了溪岸,清脆的水流声在庭内荡漾,与曲调悠扬的筝乐形成一场默契的合奏。
溪岸两侧的每个席上放置作和歌的短册、笔、墨、砚,以及数朵用于标记已饮羽觞的樱花。
席边站立有身着绿色水干的童子,为席上歌人服务。或砚墨,或将酒樽自溪中取出递于歌人,或将歌人写好的和歌递与神官。
弹完一曲古筝之后,博雅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就等着哪个巫女来举行祓禊仪式,祓禊仪式之后,真正的曲水流觞宴就开始了。
身着各色狩衣的男歌人与身着华丽十二单衣的女歌人在溪水边缓缓落座。
观者们也围坐在溪水两侧的席子上,虽然离溪水远些,但心情会更加放松,饮酒,赏花,听和歌,听雅乐。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村上天皇竟然亲自前来,内侍们服伺天皇坐在了搭建的凉蓬之下。
看来今年的曲水流觞宴规格很高呀,当今天皇竟然也来观看了,也说明圣上最近心情愉悦。
公卿贵族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村上天皇对内侍点了点头。
雅乐声起,随即,跟随天皇的一群人中,缓缓走出了身着白色狩衣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是那个眉目如画风华绝代的谜一样的男人,他走到村上天皇面前行礼之后,缓缓走到了溪边。
跟随着大阴阳师的两行人,都是风神俊秀的神官们。
所有的眼光都跟随着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阴阳师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冷淡疏离。
博雅如遇雷击,难道今天不该是个巫女来举行祓禊仪式么,为什么会是晴明?
博雅耳边听到身后两位公卿的窃窃私语。
“祓禊仪式居然请动了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原本不该是个巫女来做么?”
“大概是圣上要来吧。”
“听说那是一个很傲慢的人呐。”
“不过,傲慢归傲慢,但是他真的是很风雅啊!”
“唔唔……是啊,真是比女人还要美貌的男人啊!”
“只有让这么风雅美丽的人来行祓禊仪式,才能配得上天皇抵达现场的规格吧。”
“要是能跟这位大阴阳师说上几句话就好了。”
“嗯嗯,找找机会吧。”
很显然,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到来增加了曲水流觞现场的轰动,这还是平安京的首席阴阳师第一次来曲水流觞的现场行祓禊仪式。
博雅突然很生气,又生气又难受。
过去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强烈的感受又来了,晴明不像这凡尘中人,遗世而疏离,随时随时都似乎可以随风而去的样子。
而且,晴明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像画中仙人一般出现在他面前!
博雅的胸口又酸楚又疼痛。
晴明静静地伫立在溪边,轻轻地诵唱着祈福的咒语,从博雅那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晴明优雅的侧面,吹起了风,纷纷扬扬的杨絮合着樱花花瓣在风中飞舞着,有的落入了溪流中,有的,飘落在晴明的肩头。
这真是一幅优美的画卷。
观者发出了阵阵赞叹声。
若论风雅幽静,又有谁及得上这位平素难得一见的大阴阳师呢?
念完了咒语,晴明跪于溪水畔,白色狩衣裾摆平铺在绿草地上,像一朵绽放的白色茶花,他将白晰纤长的手伸入了冰凉清澈的溪水中,濯水祛邪,并折断象征不洁的木杆,将其放入溪水之中。
秀男站在博雅身后,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