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夫人见了林姜和黛玉就眉开眼笑的,只等她们拜见完王妃和魏夫人,就要叫她们到跟前来叙话。
在场的姑娘们,也只有黛玉、林姜和荣国府的三春没有见过绍王妃,所以单独上前来请安。
绍王妃一一见过,目光尤其落在黛玉身上,细看了片刻,唇边便带笑:“好,真是好孩子。”
因怕露了行迹,只好放开黛玉,又夸了三春姐妹:“都是灵秀的姑娘。”就命人一一送上表礼。
绍王妃说起话来很爽快敞亮,没有丝毫古板之意。她大大方方道:“今日府里为了还愿,请了十几位大师来诵经,又请了七八个道长来说因果,估计他们又要长篇大论个不住——只怕你们年轻女孩子也不爱听这些,我也不忍拘束你们在这里从神似的站桩。”
“我们王府后花园极清净的,你们姑娘家只管去逛逛,过一个时辰再来,我安排了好玩的带着你们玩呢。”
旁人还未说话,魏夫人先开口了:“王妃的脾性竟还是如同在家一般呢。当年在家时,就是最爱张罗新鲜玩意,带着亲戚们的姊妹和晚辈们玩。”
林姜不由想起:日子过得好,就容易保留年少性情,大约绍王妃一生没受什么磋磨,以至于性情不变吧。
吴老夫人抓紧功夫逮住林姜和黛玉:“自打过年去我那玩了一会子,可也有日子没去了。”
林姜和黛玉不好说自己沉迷于写书,没事儿都不出院子,只好笑道年节下要忙的事情多。
吴老夫人就心疼她们亲人不在身边,叫两个女孩子独立支撑着应酬。
林姜又问吴老夫人近来可好些。老夫人只道:“你放心,自打你年前去针了一次又留了药方药膏的,我这头一回年节下都没发作疼起来。”
说来吴老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林姜穿官服,不由道:“穿上官家衣裳气度真是不同,你这一入太医院医术更好了。”
林姜就笑:“您都把我夸的不好意思了。您但凡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叫人送帖子到太医院或荣国府就是了。”
吴老夫人再问着黛玉年下可有操劳着,说了好几句,直到魏夫人身边的丫鬟都来催她去听讲经,吴老夫人才放开两人去了,走之前还嘟囔道:“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用听他们讲因果?我经过的他们都没见过呢。”这才有些不情愿地走了。
等长辈们都走了,剩下的姑娘们忽然将林姜围了起来。
林姜吓了一跳。
主要她们不光围起来,眼神还很热烈,搞得林姜觉得自己像羊误入狼窝一样。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作为姑娘参加闺秀们的宴席——从前在太后宫里,她是带着任务的公务员,与姑娘们都没有说过话。
“小林太医,久闻大名,可算见着真人了!”说话的姑娘看起来跟她们一样十三四岁年纪,只是看打扮,却是个郡主服制。
林姜还不及发问,她就自我介绍道:“我是襄王府的长女周念汝。”
襄王林姜还是知道的,是皇上的兄弟之一,只看这个封号是‘襄助’的意思,就知道这位王爷早早被太上皇踢出皇位候选人的序列,让他老实去当襄助之王去。
而这位王爷也很风花雪月,襄都不襄了,直接躺平开始享受人生。
听说襄王儿女一大堆,庶子庶女的数量俱是赶超皇上,目前还有队伍越发庞大的趋势。还好王妃硬气,效仿着绍王府的规矩,给嫡长子请了世子,嫡长女请了郡主,绝了妾室们最大的歪心思。
这位周念汝就是襄王嫡长女,听她开口就知道不是什么腼腆温柔的小姑娘——也非得如此有些男儿气的豪爽直断,才压得住府里那些稀奇古怪各有心思的妾室和庶妹们。
林姜行了个官礼:“见过郡主。”因这位郡主还没出嫁,暂时也就没有封号,外人只称呼一声襄王府郡主。
周郡主显然是这次姑娘里地位最高的,所以被众位姑娘拱了来出头问道:“小林太医,你的玉容膏还做吗?”
林姜:??
接下来,她在一群姑娘们叽叽喳喳你说我补充的话语中,弄明白了真相:原来,大家都是奔着玉容膏围上了她。
在如今的京城中,玉容膏已经成为了闺阁传说。
齐阳长公主之子脸上伤痕深可见骨(谣言总是夸张的)用过玉容膏后就复原如初,至今仍在京城内斗鹰走犬,呼啸来去——他的脸就是最好的广告。再加上贵妃的求之不得,提前预定,更让玉容膏在诰命与小姐们心中更上一个台阶。
到了她们这个地位,吃穿用度这种生活琐事早就不发愁了,愁的是什么呢,就是自己的面子。
京中盛会无数,今日这个阁老过生辰,明日那个王妃过寿诞的,于是京中女人们,上到八十,下到八岁,都不免要外出应酬,各家各府的去露脸。
京中贵妇们的眼睛多尖,八卦传得多快啊。谁要丢了个丑,那真是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而年轻姑娘们心气儿则更高了,面子也更嫩:她们谁都有几个手帕交,也谁都有几个别苗头的‘塑料姐妹花’,为了在公众场合压过对手的风头那真是什么心思都能挖空。
谁都想完美无瑕的出现。
衣裳首饰可以尽情雕琢:衣料选最新的,裁剪选最好的绣娘,首饰选最亮的珠子宝石,可是有一桩事是不由人的,那就是个人的肌肤状态。
谁没有出现过穿上新衣服带上新首饰准备艳压众人的时候,发现额头上冒出一颗大红痘的尴尬?谁没有经历过衣饰完美,结果被人指出脸上肌肤干燥,香粉胭脂卡出了纹的窘迫?
动不动跳出来的肌肤问题,这简直就是闺阁姑娘的一大恨。
林姜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她忽略了很大一个市场啊。
当时她抽到祛疤的时候,只想着药用给伤患用,倒是忘记了普罗大众。
而姑娘们这样激烈的情绪她也能理解。想当年她的舍友为了同学聚会完美无缺的去见前男友,可是出去做头发化妆折腾了三个小时,要是脸上忽然长了个大痘估计得气哭过去。
要不前男友面膜怎么会这么流行呢。
前男友面膜?!林姜忽然觉得自己被闪电劈中。
是啊玉容膏这种一盒子的东西,她是说准了一年不能做多的,但如果是那种药力微弱,只用来美容养颜的护肤品呢?
她脑海中迅速转着这个思路,以至于没有回答眼前叽叽喳喳的姑娘们。
还是襄阳王郡主一挥手:“你们先别说了,我瞧着小林太医都被你们念叨晕过去了。”
她是个自来熟的脾气,在府里又是独一份的郡主,天生就会管理姊妹们,她这么一开口,诸位姑娘都不说话了,继续眼巴巴盯林姜。
黛玉方才一个不慎,跟林姜一起陷入了包围圈,这会子就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襄阳王郡主的大眼睛就望了过来,然后眨啊眨:“果然是姐妹俩,看看你们俩都是跟玉娃娃似的脸,真令人羡慕。”然后又看林姜:“小林太医你说句话啊,玉容膏当真只有那点子不成?你放心,我们绝不白求你的!”
林姜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对众位姑娘们拱拱手做戏文里求饶状:“诸位姑娘且住住,听我一言。”
“各位想必也知道,我那玉容膏做起来分外麻烦,一年也做不出几盒子来,且先要供应宫里陛下与娘娘们。只怕一年到头多出一两盒,便是拆成一滴一滴的也不够分。”
见诸位闺秀们难掩失望,林姜又话锋一转:“只是那玉容膏本就是为了祛除要紧伤痕而做,姑娘们所要的不过是平复些脸容上的小症候,根本用不到玉容膏的药力,就像是小病小痛的用多了药效强劲的人参肉桂,反而不好。”
“等我回头调制些专用于养颜的面脂,必然第一时间分给今日在场的姑娘们如何?”
在场姑娘一片热闹欢呼声。
襄阳王郡主还追着问:“那小林太医什么时候做出来啊。”
林姜苦笑道:“原本年前是有些主意的,只是姑娘们也晓得,冬日天寒,宫里贵人难免有些不适,故而近来是没空了,总得天气暖和起来我才得闲。”
听了这话,有的姑娘难掩失望,有的却立刻闭口不言了——那立刻不催促的都是聪明人。
林姜说宫里贵人不适她忙碌,可谁不知道她只供应宫里两位贵人,就是皇上和太上皇!
那两位若有不适,她可不是要忙的焦头烂额嘛,怎么会有空制作这些女儿家美容用品。
林姜也怕有的姑娘体会不到,就继续诉苦道:“况且那玉容膏,咱们女孩子看着是千好万好的宝贝,可宫里……”林姜压低声音:“就咱们知道的悄悄话啊,宫里陛下还提点过我一句呢,叫我别玩物丧志。既如此,哪里敢就在太医院捣鼓这些东西。”
大家这才都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然后又以襄阳王郡主胆子最大,哼唧了一声,嘟囔道:“他们男人只觉得天下是大事,哪里知道咱们女孩的心思。”对她皇伯父暴殄天物,竟然不许小林太医研究美容面脂表示恨恨。
言尽于此,众位姑娘总算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年轻女孩们熟悉起来也快,这么热闹一阵子,很快就熟络的一起约着往后头花园子玩去了,还挑着面生的姑娘做着自我介绍。
走向园子的一路,大家就彼此通晓了名姓,嘻嘻哈哈起来。
绍王妃派了个看重的杨女官负责跟着,名义上是照看姑娘们,实则只细细观察黛玉。
在没有长辈的情况下,姑娘们自然放松些。那女官就趁此看林姑娘行止。
只见小林太医被众人包围成为焦点时,林姑娘也只是含笑帮着解围丝毫无嫉妒之意;而诸位姑娘彼此相识说话时,她也是礼数分毫不错。
今日到的姑娘们自然有身份高低,然而一路走来,不见林姑娘对出身高者谄媚,更不见其对出身低者轻视,俱是一般看待,只是投缘的就多说两句。
并且对荣国府两个庶出姑娘,林姑娘也没有丝毫介意轻视,姊妹之间举止和气,在杨女官眼里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装的而是平时就没有芥蒂。
杨女官还留意到,林姑娘时不时会回头寻找年纪最小的贾家姑娘,看她有没有被拉下。
就杨女官一路看下来,这林姑娘虽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但却是个心正眼清的姑娘,不是那等看人下菜碟的轻薄人。
杨女官跟着绍王妃久了,看周黎蘅也跟看自己孩子一样,也为他的婚事愁的掉头发。
如今见这位林姑娘举止合宜,尤其是样貌还这样出挑,再想想自家世子爷的容貌,当真是世上少有的一对璧人,女官欣慰得都激动起来——以至于下一秒就一脚踩空。
林姜回头的时候,就见一女官坐在地上。
众位姑娘:……这是怎么了?我们这些不熟悉路的外人还没摔个大马趴呢,咋绍王府自家的女官坐下了呢?
杨女官:完球,从此后我没脸见人了。
林姜再没想到,今日她居然还有机会现场给这群贵女们表演个医术。
说来,扭伤正骨这一块,还是她入了太医院后才真正掌握的技术。
毕竟银针针灸也好,把脉开方也好,都属于大方脉即内科的治疗措施。外伤缝合、正骨等外科手段,林姜从前所学不深,进了太医院这半年来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正骨——毕竟骨头错位了针灸,这不符合常理,还是得先复位骨头才行。
好在冬衣厚实,杨女官也没有摔个骨折错位啥的,只是扭了一下,林姜摸了摸确认骨头无事,就摘下自己的针囊取出银针,给女官针了两下——一下针走淤血,两下针走疼痛。
杨女官压力也山大:坐在就近的凉亭里,被一众贵女围着,被太医院从五品太医亲手治着,她觉得屁股底下都仿佛是钉子。
于是小林太医诊完后,她立刻起身:“真是折煞下官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哎,居然真的立竿见影一点儿也不疼了,走路也不受丝毫影响。杨女官忙再次行官礼:“真是神乎其技!下官多谢小林太医。”
林姜笑道:“举手之劳,无妨的。”
而旁边的姑娘们已经睁着亮闪闪的眼睛,开始发出可爱的‘哇哦’声了。
“之前我跟着哥哥去骑马,下马时扭了一下子,歇了足足一个月呢。”襄阳王郡主羡慕道:“要是当时遇到小林太医就好了。”
她是金贵郡主,本朝又看重女儿的足部,视为要紧处不能示人。她伤了也没法请男太医给摸足正骨,只好让家里略通按摩的嬷嬷给按了按,剩下的只好养着。
好在她没有真的骨折,否则这般消极治理很可能就落下个跛足残疾。
林姜听她这么说忽然心中一动,似不经意道:“是啊,咱们姑娘家瞧病就是事儿多。我观医书中有许多小巧的方子,便是不通医道的人,也可对着去做,能省好多罪呢。”说着压低了声音:“你们月事的时候可都疼不疼呢。”
这样的话题一说,小姑娘们路都不走了,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说的俱是平时羞于告人的女儿家症候。
那有亲娘的还好跟母亲说,可怜有的姑娘也是母亲没了在继母膝下生活的,一提此事更是满腹委屈心酸。
黛玉跟林姜只需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黛玉就莞尔道:“姜姐姐书房里医书无数,我有时翻阅一二也觉收获颇多。于是姐姐就将许多女儿家用的着的方子摘录下来单给我看。趁着过年这阵子我就从头整理了一遍,发现竟也可成一册书了。”
襄阳王郡主立刻就拍手道:“好妹妹,你整的那册子借我抄一份可好?”
她一起头,众人都要。
黛玉只笑推:“我这整理出来也到底是外行纂的,还得等这内行人看过没有错漏才行,医书又不比别的,可别误了人去。”
其余姑娘就一齐道:“那小林太医看过无错后,可就说好了也得借给我们瞧瞧抄上一份。”
林姜摆手:“都有,都有,我家也有书铺生意,干脆拿去叫自家的婆子印上几十本,咱们人手一本岂不好?只要你们不嫌弃医书不是四书五经清贵正经书,把它撇出去就好。”
众人都道:“怎么会,一定珍藏起来。”
襄王郡主气大财粗,更是直接解了个身上的环佩下来:“我先就下了定了,这书必得有我一本的。两位妹妹再不能推了去。”
她这话一说,一片叮咚作响,姑娘们摘簪子的,撸镯子的都有——都是拿的出的。
毕竟她们这个年纪,家里放她们出来交际,并不是憨吃憨玩的。
她们随着襄王郡主做出这样的举动,固然是方才看了林姜行医现场感兴趣,确实想要本医书看,还有个更重要的缘故,那就是搞好关系。
有这样一位女太医,你代表家族跟她搞好关系,来日若有大病大事须求到她,就多一层人情和把握,岂不是有益于家族?
林姜也清楚,这些姑娘表露出来的重视,不单纯是为着她的医书,很多只是借此拉关系显亲近,但她也不介意。
她跟黛玉总要走出第一步。
将书从千金小姐们的闺阁里推行开来就是第一步,等她们切实觉得有用了,自然就会口耳相传,又有旁人来求书,慢慢的,知名度也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