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林姜回荣国府,??马车后还跟着一个坐小轿的明正宫太监,捧着崭新的官服和官印,一路给她送了回来。
很快,??齐阳长公主府与绍王府这两门消息灵通之地,??就各自派了长史官来道贺。
林姜很早就发现了住在荣国府,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凡有宫里的太监或是各王府的长史官来到,都有荣国府的爷们代为打点。不然宝石是个姑娘家不说,身份也不够,??还真不好去应酬长史官。
荣国府的公子哥儿就很派上了用场。
比如现在,琏二爷本在家闲着睡午觉,??就被凤姐儿‘请’了出去应酬宫里太监和两府的长史官了。
贾琏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论起人情往来和世俗经济,那真是顶的上一百个贾宝玉,连忙换了衣裳就出去了。不过时,就妥妥帖帖把人都送走了回来见凤姐儿。
一见面就摇头感叹道:“真是了不得,瞧瞧这阵仗,??可见是宫里的红人。”
凤姐儿就对他道:“所以我跟二爷说呢,??等今年林姑父上京,二爷可得去拜会拜会,??也找些正经营生做。”
贾琏笑嘻嘻:“你说了许多次了,??我都记着了。”
--
不多时,??整个荣国府就传开了林姜荣升为太医院院正的消息。
原本林姜的官职是从五品,跟贾政同阶,??现在再升半级,倒是比贾政还高了些。
荣国府内主子们都贺喜过后,??下人们又纷纷来兰芝院门前磕头道喜。
雪雁看外头乌泱泱的人,??蹦出了大实话:“除了那些不差钱的管家媳妇们是奔着露脸来的,??其余的,还不都盯着大姑娘的钱,都趁着这好事来要赏的。”
林姜也只是飒然一笑:“今儿高兴,多扔些钱就当听个响声也无妨!”然后推了推雪雁:“去吧,跟着你宝石姐姐散银子去,散一回你就知道做散财童子有多高兴了。”
自打范小青上京来,不但替她们打听着京中的事儿,把林家老宅管的井井有条,还很周到的替两位姑娘准备各种节礼赏银。
单用红线穿着的一吊一吊的银钱,他就送进来两大箱子,还有剪成不同大小的散碎银子,银花生之类的,可以满足姑娘们赏赐各等下人。
可见他在江南得林如海重用是有缘故的,是个格外细心周到的人。
雪雁出去跟着宝石分了一回银钱,回来果然笑得不住:“她们说好话的声音比银子掉地上还响呢——就是叫串钱磨得手疼。”
黛玉见林姜今日高兴殊异,不由道:“姐姐这样高兴,不只是升了官的缘故吧。”
林姜先卖个关子:“且等等探春她们都到了,我再说。”
果然不多时,三春姊妹就结伴到了。方才在荣庆堂,她们跟着贾母王夫人等长辈集体贺过一回林姜,那是礼数,这回她们再亲自走来一趟,才见真情实意。
林姜就把皇上准许了她开立书局,刊印医书之事与姐妹们分享了。
一听圣上恩准不说,甚至还亲自入股(为了皇上的颜面,林姜也没有透露堂堂天子入股堪堪五百两的事实),黛玉与三春都十分欢喜。
不过林姜也很领皇上的情,多少银子无所谓,只要皇上肯出就好,哪怕他就拿出一两银子来呢,也是天子金字招牌!
有了他作保,就是一座金山也不换。
任谁拦着她,阻碍她抑或指责她女子出书,或是太医院正开书局医馆有违法理,都要先顾忌她的生意,是皇上也加盟投资了的。
这五百两就如同定海神针。
三春也是在医书上帮过忙出力下过功夫的,今闻听此书能面世,还是光明正大经过天子准许的面世,对她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鼓舞。
似乎自己也跟着这书自由地走出去了一般。
林姜就对三春道:“你们好歹想个别号来,到时候书上好印。”又对黛玉笑道:“我问了妹妹几次,你也只说没想好,且不急。如今可要急了。”
她这话叫一向最机敏的探春都愣住了,只问着:“怎么,我们的名儿难道还能出现在书上?”
林姜更奇:“我跟林妹妹算是主编,你们怎么也算个责任编撰了,既出了力,怎么能不留名呢?只是你们跟我不同,不准备露面走行医这条路,当然不能用真实闺名记在书上,只好用别号了。”
三春俱是十分惊喜,都顾不上回去,当场就讨论起自己的别号来,只是热热闹闹说了半日,总拿不定主意。
还是黛玉道:“咱们把素日喜欢的词牌名都写了,各自拈一个,就以此做别号如何?”
探春立刻响应:“果然是林姐姐,想的主意就是清雅又有趣。”
然后立刻去案前提笔写了些熟悉的词牌名出来,黛玉又在旁边帮她补充了不少。
共写的几十个词牌名后,探春就停笔,让雪雁和宝石一起,帮她把这些洒金纸裁减开来,叠成一朵朵简单的小花,然后让着黛玉先抽。
黛玉还想请迎春这位年纪最大二姐姐的先来。
谁知迎春这回难得主意很定,腼腆却坚决地笑道:“这本书,是林院正摘录,妹妹整理的,我们不过帮着校对标注了一二,自然该林妹妹先抽别号。”
探春惜春都跟着点头:“林姐姐快别谦让了,你不拈我们如何拈呢?”
黛玉这才伸手,从几十朵小花中拈了一枚,打开一看,是‘临江仙’之词牌。
林姜在旁边看着:“这别号好。”
三春也觉得有趣,分别上前拈了一个,只见探春得了‘南柯子’,迎春则是‘西江月’,唯有惜春不喜欢自己抽到的‘蝶恋花’,就非要扔了另外抽了一张,乃‘虚花悟’。
惜春就高兴了:“我就喜欢这个悟字。”
至此,各人选定别号才告辞而去。
而兰芝院内,黛玉却对林姜说:“我知道姜姐姐的意思,觉得我辛苦,想把我的别号跟你的写在一处。只是世家官宦里知道咱们姐妹同住的人极多,若是把我的别号写在你旁边,这别号起了也都白起了,谁不知道是我呢。”
黛玉指着三春拈出来的词牌名:“就把我跟二姐姐三妹妹她们都写在编纂处就够了。”
林姜很是不愿意:黛玉对这本书的贡献,其实不比她小多少。
她忙的目不暇接恨不得三头六臂的那段时间,这本书,几乎都是黛玉一点点对着医书整理出来的——那时候黛玉很体谅她,有问题都不去寻她,先是自己辛苦翻书,没法子了才会去找林姜。
但黛玉这话倒是提醒了林姜:这世上自己不干实事,但专长了一条舌头到处说人是非的人可不少。
要是只有黛玉等几个姑娘家的别号孤零零写在书上,只怕不妥——京中都知道林姜住在荣国府,到时候对着几个别号数目去扒拉后头藏着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想到,黛玉三春这些辛苦帮她整理医书的女孩子,将来可能要被人议论,说长道短,林姜就坚决拒绝。
很快,她就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只有几个闺阁姑娘是不行的,她准备寻几位大佬一起背书。
且说林姜既然荣升了太医院正,又得了齐阳长公主府与绍王府的贺礼,少不得要亲自去上门还礼拜见。
林姜不是空着手去的,她带了这本《千金闺阁录》的初稿。
齐阳长公主正在太后宫中陪伴安慰母后,正巧也知道皇上的恩典,见了林姜都不等她先开口,齐阳长公主就先问起来:“听说你自己编了本千金方的医书,还要开书局刊印,连皇兄都入了一股?这样的事儿怎么不寻我来?”
林姜心道:长公主,您那皇兄有没有告诉您他堂堂天子,入股了多少钱?
皇上显然没说,因为长公主随口就是:“我不比皇兄是富甲天下的。但多了没有,一万八千的银子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林姜:皇上,您看看作为兄妹俩,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腹诽了一下皇上后,林姜取出自己的书稿:“臣当真有事要求长公主,只是不是银子的事儿,长公主若是肯应允,一万两金子也不换。”
她也不弯弯绕,直接就将想要长公主名望撑腰之事明说了:“臣是才上任的院正,又是皇上破格提用的,素无资历威望,家中姊妹又俱是闺阁姑娘,只怕这书将来被有心人诋毁,倒是心血全费,更牵连姊妹名声。”
长公主没有敷衍,也没有为了给林姜送人情,就一口答应。
她先是接过林姜递上来的初稿,认真翻了一遍,不由意外道:“这书倒是浅显,叫人一看就明白。”她还以为林姜会写些玄奥医道学问呢。
很快长公主就明白了林姜的心思,叹道:“难为你了,正如那御厨做菜一般,越是看着简单的菜,要做的精到才越花心思。想来你将繁复医理化成如今这样通俗易懂的话,也是花了好一番心思的吧。”
林姜见齐阳长公主是真心的夸赞,又把黛玉以及三春姐妹怎么帮她说了出来。
齐阳长公主听说她们用的都是词牌名,也觉得新奇有趣。
于是招手对身后女官道:“你去屋中拿一本词来给我。我也给自己选个别号。”
长公主拿来随手一翻,却正是一首‘高阳台’,她不免一笑:“倒是巧了,可见天意如此。”
她这随手翻出来的别号,竟然跟她的封号还重叠一字,可见有缘。
齐阳长公主把书一抛豪爽道:“既如此,这就是我的别号了。只一件事你得应了——我素来是占先惯了的人,林院正既找了我,可就得把我放在别号的头一个。”
林姜心中感喟:这不只是长公主从不屈居人下的骄傲,更是一种难得的呵护。
头一个别号,自然是会被外头议论更多的那个。她这般强硬要打头阵,就是护着其余的姑娘们之意了。
林姜认真行官礼道谢:“臣多谢长公主。”
齐阳长公主扶着她的手,定定看了她半晌,然后叹道:“我贵为大周嫡出公主,自幼得父皇母后疼爱庇护,数十年来顺心随意毫无屈从,自问已是女子难得快活自在的一世了,却不想,你走的路还截然不同。”
她目光中含着难以道明的情绪,对林姜点头:“既如此,就走下去。我也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与齐阳长公主一样,绍王妃也不是寻常女子,听闻此事一口应下愿意做名誉编纂。
她都不必翻书,自己就起了别号‘水调歌’。还对林姜提建议道:“既然都是别号,就设几个虚的词牌名混在里头,数目一多,那想编排闲话的人,自己就糊涂起来,就连累不着那些小姑娘们。”
自此,除了林姜名姓录于主编之处,其下编纂便皆是别号,更以长公主和绍王妃的‘高阳台’和‘水调歌’为头两名。
书籍初稿诸事已定,书局更是运行的极顺畅。
范小青在姑苏能帮林如海把巡盐御史府上下都料理明白,何况盘一家小小的书局。
唯一有点麻烦的却是选极可靠的伙计。
好在林姜第一回出书,又是第一版,要求的量很少,只先要二百本,准备在京城勋贵世家中搞一下预售和饥饿营销。
说起各类现代营销手段来,林姜真是颇为想念系统爸爸,那才是专业大佬。
而此书一印,就可知林姜的的未雨绸缪没做错。
果然京中世家里就冒出许多不和谐的声音,尤其以去岁在关于她的吵架中落了下风的‘京派夫人’们为首,传出些‘牝鸡司晨’‘女子不安于室’‘有违女德女范’的闲话歪话来。
这还是有皇上金字招牌摆在那里,朝上暂且没有弹劾她的官员,也没有敢明目张胆为难她及书局的势力。
但这些贵妇人们背后的言语八卦,确实连皇上也管不着的。
而很快,这些背后议论的闲话也传到齐阳长公主处了,别的不说,她的妯娌之一,明阳伯府的四太太就是传播难听话的始作俑者之一。
齐阳长公主当时就把这位妯娌‘请’了长公主府来,和颜悦色问她对这本医书有什么意见。
那四太太不明所以,还想拉着长公主一并谴责一二,于是只道:“这样抛头露面写书的事儿,岂不成了个男人?女人家还是要贞静为主,否则便是乱了规矩。长公主且看,她们只用些别号,正是自己也知道羞愧,不敢以真名字示人呢。”
长公主拿过书,翻开第二页,指着写在编纂第一名的‘高阳台’:“这个别号看到了吗?”
四太太懵懵点头。
长公主森然一笑:“这是我。”
四太太唇齿发抖:告辞!
类似的情况在绍王府也发生过一回后,京派夫人们再次迅速败落。她们也不敢去八卦那剩下的七八个别号,分别是哪家的姑娘小姐了:这钓鱼先就钓出两只大鲸鱼来,谁受得了!
至此,京中再没人对这本颇为奇异的女子出的医书说三道四。
更有之前与林姜约定过的姑娘们,都从她这得了一本,再有吴夫人等本就护卫她,着意为她开路说好话,一时京中倒是很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
朝上那些顶冠束带的男人们,固然也觉得此事不合规矩,但想着是陛下许可的,又只是本女子医书,只在闺阁间传一传倒也罢了,他们是大男人不好说话的,也就都沉默下来。
林姜要的就是这个温水煮青蛙的效果:这回千金方的医书你们都没说话反对,那就是默认了。既然默认了这回,下次再想反对,可就是出尔反尔没道理了。
朝上官员们只是没反对,太医院上下却是旗帜鲜明支持态度:这可是我们新上司的新书啊!我们表现得时候到啦!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