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岩城,城主府,朴实无华的厅堂内,主客二人再次落座,只是这一次,夏侯鹰却明显失魂落魄。
他下意识想要端起茶杯润喉,手臂却颤抖的厉害,一个不慎,竟将茶杯扫落到桌下。
王洛御气兜住,将茶杯完好送回对方手中,而后再端起茶桌上仍留有余温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笑道:“城主何故如此颓丧?大捷之后,应该大喜才对啊。”
夏侯鹰试着强笑,却最多只能抽动一下嘴角,实在摆不出他惯常的笑容了。
无论是轻松写意的、还是谄媚卑微的,无论哪一种都仿佛从他身上被永久剥离了出去。
王洛摇摇头:“放心,那两人没死,只是暂时被震慑失神。那二人的性命我留着还有用……”
话没说完只听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从夏侯鹰的喉咙中挤了出来。
“嗯?城主你说什么?”
夏侯鹰脸颊抽动了一下,嘴唇跟着嗫嚅,然而那声音仍是模糊不清。
王洛说道:“不必急,深呼吸,将想说的话在心中重复酝酿几次,之后再慢慢说出来,一个字接一个字……”
夏侯鹰听到此处,心防更是近乎崩溃:“这……怎么会有这种事……”
“哈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初来乍到,全身上下处处都是破绽,本来也不可能真的瞒住本地人。若你是个昏聩无能的狗官,或许我还能用仙抚使的身份诈你一下。但你既然颇有城府又有眼力,那自然看得出我并非新恒朝的本地人……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仙抚使,而我为什么是仙抚使,就是你的问题了。不必这么急着抗拒,某种意义上讲,我的确是仙抚使,只不过和你先前所见所知的任何一个仙抚使,都不相同罢了。”
王洛说道:“所以你其实知道我是谁。”
“不不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王洛答道:“我是仙抚使王洛啊。”
夏侯鹰痛苦地摇着头:“你……你不可能是仙抚使,仙抚使并不是你这个样子。”
夏侯鹰张了张嘴,痛苦万分地说道:“我……我很感谢你刚刚的援手,但我终归是朝廷之臣,不能与敌人媾和。”
最后两个谢字,仿佛用尽全力,诚意十足。王洛说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吧?仔细想想,我这仙抚使初来乍到,第一件事既不是抓捕落单的百姓搜魂夺魄,也不是对你这一城之主施李代桃僵之法。而是客客气气地与你谈笑风生,享受你的故事和府上的粗茶。之后,还帮你摆平了来自桑郡的麻烦。有我这样的仙抚使,又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宁肯去招待那两桩烂货,也不肯招待我呢?”
“那两个校尉的事,的确应该多谢你……谢谢。”
王洛笑了:“怎么,你总过见过几個仙抚使就能总结规律,定义仙抚使了?你是仙人还是国师?我又为什么不能是仙抚使了?”
王洛说道:“没什么不可能,若是你能登高东望,看看群山以东的景象,看到那座急剧逼近的灵山,应该就能理解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仙抚使出现了。我倒是觉得,仙官也好,国师也罢,作为新恒朝的管理者和守护者,在这个问题上是尽职尽责了的。可惜,从我踏入新恒朝的国境线后,东边的景色就再也看不真切了,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严格蒙蔽了真实的景色。纵使是我这仙抚使,在新恒朝的国境之内纵目远眺,也只能看到一片太平的血河平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人都没来过……这新恒朝倒是把你们保护的挺好。”
顿了顿,王洛又说:“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好问题,就用它来作为咱们的故事序章吧,序:一个有些奇怪的仙抚使。某年某月,边陲小城流岩城迎来了一位古怪的客人,他自称仙抚使,但身上种种细节却格外可疑。然后这故事中所说的种种细节,以及其背后的合理性框架,还要拜托夏侯城主你来构筑和润色。伱那么擅长讲故事,应该不会被这么简单的问题难倒吧?”
“也不必这么客气,刚刚你已经谢过一次了。何况,我帮你,也有我的私心在。而这一点,应该也无需我多解释了。”
在这种耐心的引导之下,夏侯鹰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所谓仙抚使,本质上就是蒙仙官赐福,归国师统辖的少数精锐。而我身上既有仙官的赐福,也的确和本朝国师颇有干系,此次前来,更是应国师本人所邀。所以严格来说,我其实是最具权威性的仙抚使。”
夏侯鹰有些困惑:“不相同?”
“你,究竟是谁?”
夏侯鹰听得眉头紧皱,大惑不解,但很快,这位老城主就渐渐恍悟到此事的内情真相,明白王洛的言外之意,就是新恒朝的仙官和国师都已经背弃了这个国家,不由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夏侯鹰叹息道:“我,我宁愿自己不知道……”
听到此处,夏侯鹰虽然仍是摇头,但态度却明显缓和了许多。
看着厅堂角落并排躺成干尸模样的紫红校尉,夏侯鹰无奈地点点头。
无论如何,当王洛以暴力手段干涉此事后,他们就已经登上了同一条船。现在的夏侯鹰别无选择,只能绞尽脑汁,搜刮肚子里的一切素材,将王洛这仙抚使的身份做牢做实。
也只有仙抚使,才能保护好这座惨遭小人觊觎的流岩城,保护好那些从未经历过风险的朴素百姓。
“我明白了……仙抚使大人!”“哈,这就对了。”王洛顿时笑了起来,而后向夏侯鹰伸出手,与他用力握了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