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与弼或许在政治上有些幼稚,但是教授弟子,却是很擅长,他一眼就看出了罗伦的根结所在。
罗伦的根结就是他如果将这一件事情办成了,就给朱祁镇废除朱子正学添砖加瓦,但是如果有意找出问题来,又有违他的本心。
吴与弼说道:“你心沾染尘土太多,已经被污了,道理之争,正大光明,用权谋之道,能赢一时,可赢百世乎?你能欺人一世,能欺人百世乎?”
“且陛下变法之道,与朱子正学有什么关系?”
“朱子之教,什么地方不许一条鞭法了?”
罗伦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吴与弼叹息一声,说道:“这些天来,我揣摩陛下之意,却是朱子之学,是内圣之学,失了外王之道。这才是陛下不得不如此为之的。”
“否则欲行一事,必空谈道德,岂能有所作为?”
“即便陛下废朱子正学,也不是陛下胜了朱子,而是陛下胜了我等。”
罗伦说道:“请先生指点,我该怎么做才对?”
吴与弼说道:“我没有进过官场,对里面该怎么做并不明白,但是学术之争,该怎么做,我却是知道。李斯,韩非皆出于荀子。此两者是儒者乎?而荀子是法家乎?”
“陛下欲变法,公羊家能变法,理学就不能了吗?”
政治上的斗争,很多时候是你死我活,彼此对立一点也不能相容,但是思想上,很多时候是你说的对,就拿来成为我的一部分。
特别儒家与当初的诸子百家,儒道释三教合一,都说明了这一点。
吴与弼此刻一直在思考,怎么将用理学来解释的朱祁镇的变法行为。形成一套以理学思想为基础的变法理论。
这就是儒家之善变。
罗伦先是不懂,但是暗暗思索片刻,就就恍然大悟了。
毕竟能考中状元的人,必然不是傻子。他立即明白,要挽回陛下之心,并不是想办法与陛下对着干,而是想办法搞出代替公羊家这一套话语权的理论。
如果理学之中有一套能自洽的变法理论。皇帝一定会支持理学的。
原因很简单,理学的基础太雄厚了,从唐代一代代发展到了而今,但是公羊学在南北朝的时候,就近乎断绝了。
真正专修公羊学的儒者,几乎一个都没有。
所以罗伦不仅仅要做这一件事情,还要将这一件事情做好,打破朱祁镇心中固有的印象。罗伦行礼说道:“弟子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与弼说道:“圣学存续,就看我辈了,罗生勉之。”
罗伦说道:“定不负先生之望。”
罗伦随即告辞而去。
吴与弼送走罗伦。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盘腿静坐片刻,将自己的思绪一丝丝梳理清楚。
这是吴与弼每日的功课。
北宋的道学家们,将佛教的打坐引入儒家之中,很多理学家都静坐的习惯。
吴与弼与罗伦的对话,并不是吴与弼第一次对别人这样说。而是他想要创建新理学的开始。
他这样的努力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吴与弼深刻的感受到了一点,那就是他老了。
六十多岁的人,时日不多,再有什么开创性的成果已经很难了。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启发弟子,引导后辈。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弟子,陈献章也就是而今回到广东白沙的得力爱徒,却不知道他到了那一步了。
虽然师徒两人时常通信,但是毕竟路途遥远,这个时代通信又不如后世一般。很多时候,只能遥遥想念而已。^m
而此刻陈白沙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在思念他,他已经在广东白沙办了一个书院,就是享誉后世的白沙书院,另外正在筹备一张报纸,名字就叫做粤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