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日子较前一、二年已经有些好转。饭桌上菜的一些变化就能印证这一点。过去饭桌中间那盘黄不黄白不白的咸菜条多会儿都是饭桌上的当家菜,没有它吃不下饭。近几日却是有了些变化。麻脸女人给咸菜条焌了辣椒油,吃起来辣辣的,脆脆的,咸咸的,比不焌辣椒油的可口多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咸菜条上闪着亮晶晶的油珠儿,被几滴热油煎得有点胡的几片干辣椒皮儿像落叶似的散落在咸菜条上,红红的,艳艳的,透着一股辣辣的香气,犹如一朵开得正旺的山丹丹花,那诱人的香辣气味飘得满屋里都是。围着一盘焌了辣椒油的咸菜条,三个男人香香地喝着晚上这顿棒子糁粥。咸菜条又辣又脆;棒子糁粥还算稠,就着咸菜条,喝起来不时发出短促的冒水泡的声音,也还悦耳。老杨汗在右手,杨结实在左手,门口对着的这一边坐着二结实。论资排辈饭桌上也有体现。似乎这样还不够,在这个家里,还搞一点“男尊女卑”,吃饭都是男人先吃,女人后吃,5个人分两拨儿,因为桌子小。三个男人撂下碗筷后,各事其所。老杨汗上了炕,光着肩膀,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撑着,手里拿着一根从条帚上折下的棍棍儿剔牙。杨结实也是光着膀子,在炕沿儿的一头傻呆呆地坐。那二结实上街上找小伙伴儿疯闹去了,说是钻干草垛玩藏猫猫。他从不在家做作业和温习功课,天天晚上都是这么一出。这时候,麻脸女人走近饭桌,并且扭脸对倚着炕沿站着的儿媳妇田秀淑说,丫头,该轮着咱娘俩了。田秀淑声音低沉,妈,你吃,我不想吃。麻脸女人问,怎么的呢?她手里揑着筷子,却没有去端碗。侧着身子,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聚起眼神,仔细端详着儿媳妇。田秀淑说,心里一阵一阵地往上翻,不舒服,有点恶心。正说着,这时她又摸着朝门口走,到院子里去作呕,啊啊啊地干呕。麻脸女人放下手里的筷子,跟着到了门口,问儿媳妇,你是不是……?田秀淑还在呕,哪里顾得上吭声。老杨汉在炕上搭腔,闹毛病了,然后像哄小孩子似对儿媳妇说,少吃点,吃完了收拾了就歇着去。麻脸女人扭回头,斥责老杨汗,瞎说什么,眯着你的吧。麻脸女人猜着田秀淑是有喜了,心里不由得几分暗喜;不由得又想起打了杨结实那两记耳光,心又是微微颤抖了一下,一瞬间又感到打耳光的那只手掌还有些稍微发热。心里却又在说,哎,也真是把人气急了,要不打他干什么?想起打杨结实耳光,她心里分明是有许多的后悔。那老杨汉的意思是让田秀淑吃了饭收拾完碗筷再走。说不清楚他是心疼老伴麻脸女人,还是嫌儿媳妇偷懒不愿意干活,所以他才那样说。老杨汉哪里懂得女人的那些事情。女人怀孕难免会有些妊娠反应,只不过有的反应得利害一些,有的不明显罢了。如果他要是知道儿媳妇怀孕了,他自然也是要高兴的。当然他没有想到田秀淑会怀孕。用他的话说,杨结实那个傻骨头,见了媳妇躲得八丈远,还有得了孩子?!田秀淑回身摸到桌子跟前,伸手去收拾桌子上的碗筷。麻脸女人也转回身,又问她,你不吃点?田秀淑回答,不吃啦。麻脸女人说,你要是不吃,就回你们屋歇着去,再说我还没吃呢,碗筷我就收拾。走,我送你回你们屋。说着上来扶着田秀淑就走。老杨汉又插话,对麻脸女人说,你让那个傻骨头跟她过去不得了。麻脸女人又回敬男人一句,我让你眯着你就眯着,哪儿那么多话,当哑叭卖不了你。说完,麻脸女人搀扶着田秀淑去了小南屋。麻脸女人把田秀淑领到小南屋,又扒问她,你是不是有喜啦?田秀淑懒懒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麻脸女人说,你要是不舒服呢,妈给你扎扎刮刮。田秀淑不吭声。麻脸女人又问,你多少日子不来例假了?田秀淑,快俩月了。麻脸女人听罢,一拍大腿面,颇有点兴奋地说,那就是有喜了!去,炕上躺着去,妈去给你做一口香香的汤来喝。说着,她扶田秀淑上了炕,安置躺下。且又嘱咐她,这往后自己要多加小心,走路要慢,沉重的东西不要拿,屋里的活儿也不用你干,妈不攀你,好好地将养孩子,这是你的大事儿。麻脸女人叮嘱完田秀淑,回到北屋,在北屋门口的灶火上烧了一把火,锅里焌了点葱花,给田秀淑做了一碗棒子面疙瘩汤,端了过去,让她喝了,然后去睡。安顿好后,她又回到北屋来。站在门槛里面冲着炕头坐着的杨结实说,打今儿晚上起,你就在这屋睡吧,往后就甭过去小南屋了。听了这话,老杨汉又插话,并且还带点生气,他冲着麻女人嚷,你这是什么话,还有把两口子分开睡的么?麻脸女人火气比老杨汉火气还冲,她转过脸来冲着自己的男人吼,知道你不是哑叭?我让你眯着你就眯着,好不好?结实媳妇有喜了,我怕他牲口似的碰了她。老杨汉举起右手,朝右脸腮上轻轻地搧了自己一个嘴巴,我真是爱多话,对不起,算我多嘴。巴,他又扬起左手,在左脸腮上搧了自己一个小嘴巴。你怎么不使点劲儿?杨结实看着老爹傻乐,嘴里还喃喃嘟囔着什么;然后他神情有些诡异地问麻脸女人,妈,她一个人睡不害怕?!麻脸女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知道傻儿子是在耍小聪明挖苦自己,她反唇相击,你媳妇不害怕,她比谁的胆儿都大。杨结实歪着脑袋瓜,眨巴着眼睛瞅着他妈,两边嘴角各挂着一絡奸狡的笑,像是幸灾乐祸。他并不在意自己在哪个屋睡觉。他巴不得不去小南屋睡。他心想,不去小南屋睡,还省得跟瞎子干那个事儿!瞎子想让你什么时候干,你就得干,你不干,她掐你,拧你,还说给你告诉妈说,妈知道了,还不又得抽大嘴巴子?他惧怕他妈。不去小南屋就不去小南屋。老太太不让去小南屋,就在北屋。从这一夜起,直到田秀淑生孩子,杨结实就再没有去过小南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