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他家小弟转述七弟妹的豪言时,凤怀庸是不信的。叫凤氏家学里不知多少人折戟沉沙的山长哪里能是“好哄”的人?所以她一边叹着弟妹年少无知,一边也时刻觑着机会随时扑出来缓颊说情。
却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不过回头想想,李凤宁的做法大抵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旁人身居高位,能不鼻孔朝天就够“难能可贵”的了,李凤宁在凤元晖面前却能规规矩矩地执晚辈礼。学识上头谁也没指望她能多好,说起话来居然能旁征博引,生生叫凤元晖亲口评她一句“被耽误了”。再加上那份将宫中藏书视作等闲,“要看什么,吩咐一声就是”这种贿赂,大抵也真是再没旁人能做到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她家小弟瞧着竟比出嫁时圆润了些。
旁人只要少动弹两下就能养出来的肉,她家小弟砸下个好几千的银子也未必做得到。凤怀庸暗地里瞧着小弟如今的用度,不细算也知道就算掏空了凤家也拿不出这些银子来。当初只想着“小弟一辈子就求过那么一回”才帮忙说情的,如今看来还真是做对了。
“凤大小姐。”秦王正君屋里的小厮萤雪挑开门帘,待凤怀庸进了屋后低头行礼,“君上正等着您呢。”
这个小厮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姿色寻常行事却稳重妥帖,显见真是干活,而不是等主人来“用”的。
“大姐。”她家小弟坐在窗下,脸对着外面。他瞧着像是看景的模样,却是眉头轻蹙眼神茫然,还要小厮禀报两声才起身相迎。
“凤后因何事不喜?”凤怀庸不由玩笑了一句,“不如说出来,草民或许能够开解几分?”
再几年凤怀庸的儿子都要议亲了,这个最小的弟弟是她看着长大,素来便亲近,因此言语之间倒要比其他的弟妹更随便些。如今虽然他妻主身份不同起来,到底面对着他的时候,凤怀庸还是不觉得有什么恭谦唯唯的必要。
只是谁想这一句话出口,竟好似扯破了最后一层遮掩似的,顿时叫凤未竟表情里的茫然更加浓烈起来,甚至还有一股子再明显不过的沮丧,“我这样的人……哪里是能当凤后的。”
凤怀庸心里一跳,下意识便觉得自家弟弟受了委屈,顿时恼怒起来。可再转念一想思及如今亲眼所见种种又怕是自己误会,她先把情绪压抑下去,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说的?谨安她……说你什么了?”
“前头用不上我,家里的事情也总说有长史有总管,不用我操心。”或许对着自己从小依赖的家人,凤未竟才能吐露心底的彷徨,“我这个破身子,连能活到几时都不知道,更加不要说孩子……”凤未竟抬起头,眸中的凄切惶然几乎满溢出来,“大姐,我想回家,但是我又……”他声音不由得低落下去,一时间细若耳语,虽然屋子里十分安静,凤怀庸也是听得不甚清楚,“但是我又不想见不到她……”
前头几句听得凤怀庸满心不忍,到得最后那句却又忍不住莞尔。
情到深处患得患失,说的就是……
“此事简单,”门外有人应声,一边说着话一边大步就走了进来,“夫君与我和离即可。”
凤怀庸听到“和离”二字不由心里一惊,再转头去看走进来那人眉头微蹙,心里更加急切,猛地站了起来,“我与小弟说说闲话而已,谨安你别……”
真要和离了,只怕是她家小弟先受不住。
不说李凤宁现在是谁,又或者在不远的将来会如何,单只看她如何待他就是难能可贵了。
凤怀庸真酝酿措辞打算好好劝解时,却见她家小弟竟是半点也没有掩藏自己情绪的意思,就那么抬脸正视着他的妻主。
唔……
她家小弟因为宿疾,在凤家时就是一副习惯了“不想再给家里添麻烦”的样子,好多时候不是旁人心细许就要忽略过去。如今他对着妻主却一副坦坦荡荡毫无掩饰的模样,虽然是因为被抓了现行,到底也是因为他十分笃信李凤宁不会生气。
成亲年余就能让她家小弟放开心防,就凭这个她怎么的也要把小弟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你肯放我走?”只听她家小弟对他妻主这么轻声问道。
声音虽然轻细,却有一股不容错辨的恼意。
“那不一样。”然后她的七弟妹说,“只要你不是我的正君,后院也好孩子也罢,就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她略一顿,“清容,我当初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就只有明媒正娶而已。但如果这个正君之位让你如此不喜,不要也就不要了。”她声音微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这话真是……
说的那人一脸天经地义,凤怀庸这个旁边听的人倒觉不好意思起来。她尴尬地移开眼,假咳一声,好歹提醒一下这妇夫两个屋里还有别人。
于是刚才还互相凝视着的两人顿时醒过神来,李凤宁倒是面色如常,凤未竟却一片赧然。他抬眼无意间对上凤怀庸的视线,顿时面上红了起来。
李凤宁身子转了半圈,把凤未竟半遮在身后,一脸言笑晏晏,半点瞧不出来前头妇夫之间私话被人听见的模样道:“今天说起些事,正想寻大姐商量呢。”
凤怀庸自然也巴不得能另起个话头,连忙道:“什么事?”
李凤宁做了个手势,示意凤怀庸坐。凤怀庸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我想资助凤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