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如同铅板一般颜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垂落头顶,佛兰达拉的金色面容在穿透云层之后,只留下了淡淡的白色光斑。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呼啸着吹袭而来,带着沙石般坚硬的冰碴雪粒,猛烈的撕扯着光耀之都菲尔梅耶的高墙壁垒,力量之大,连城墙仿佛都在有些不堪重负的微微摇撼着。
“我的错觉,一定是错觉。”宫廷总管巴米利杨一面咕哝,一面将身上的披风拉的更紧一些,上等的貂皮本来应该又厚又暖,但是太监却依然觉得浑身上下寒意彻骨,似乎寒冷不仅仅从外界侵袭而来,而且发自于内心深处。
上一次他作为王国使者走出菲尔梅耶北门的时候,胯下骑乘骏马,王冠双剑的旗帜在头上飞舞,身边随侍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骑士。然而这一次他虽然依旧貂裘华服,但是却只能孤身一人,步履蹒跚的向前艰难跋涉。
“徒步和不带随从,可以让李维?史顿认为我们已经穷途末路,不得不低姿态乞求和平。”这是劳尔大公义正词严的叮咛,不过巴米利杨总管连一个字都不信。
“啐,还不是想要故意为难我?这条狡猾的毒蛇知不知道应该怎么维护王国的尊严呐?”巴米利杨总管喃喃自语说,从光耀之都北门走出,随后铰链摩擦绞盘的咯咯吱吱声响起,两扇厚重的橡木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响。让宫廷总管的心弦也为之重重一颤,胖脸上露出了些许苍白的表情。
城墙内外的感觉完全不同,失去了菲尔梅耶的厚重城墙保护,现在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城外荒凉的景色旋转着朝他压了过来,让他不由得停住脚步,极力抗拒那种发自心底的惶恐和眩晕。
城门正前方倒毙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依稀可以看出是名身穿黑铁环甲的恐怖堡狱卒,黑血在身下凝成一片,从高达二十米的城头跌落摔断了他身上大部分骨骼,头颅以一个可怕的角度向一侧拗过去,看起来像是一个破碎的玩偶一样。更多的尸体散落在城门两侧,被城墙的阴影所笼罩,那是在前晚那场战斗——或者说狮鹫领主对王都守军单方面的杀戮——所留下来的痕迹。
“利箭发出嘶嘶的声音,从浓黑的城外袭来,箭簇轻易的刺穿铠甲和盾牌,钻入躯体,攫夺生命,让人感觉自己仿佛赤身[***]一般;瞭望塔烧得好像是一根特大号的蜡烛,不久后另一根也被点燃,火光映红半边天穹;整个北门城头,除了城墙垛口下面那点遮蔽之外,找不到任何安全的地方;侥幸从箭雨下逃生的人怕得要死,不过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死亡并不可怕,而是慈悲的抚慰,我应该站起身体,迎接长眠导者附在飞箭上的亲吻……我看到一些人真的这样做了,倒下之后,嘴角甚至泛起安详欣慰的笑容。”
巴米利杨总管回忆起不眠之眼安排在王都守卫军里的眼线向他描述的那个恐怖夜晚,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决定用尽可能快的速度通过这片可怕的战场。
巴米利杨总管没有走出多远,就看到一道两米高的原木栅栏挡住了他的去路,他随后谨慎的停住脚步,仔细观察起来。这道栅栏看上去还很新,削尖的那头朝着天空,上面还有用火烤过的痕迹,加强了尖刺对于试图翻越者的杀伤能力。栅栏后面建起两座极为简陋的瞭望塔,上面没有护墙和挡板,有几个弓箭手伫立着,锐利的目光距离数百米依旧让巴米利杨总管感到脸上刺痛。十几名士兵守在瞭望塔的脚下,其中还有两名穿戴盔甲的骑士的身影。
巴米利杨总管向前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始终把自己置于瞭望塔弓箭手的射程之外,随着距离的接近,眼前的景象越发清晰。他看到那两名骑士身上穿着全副厚重的金属铠甲,面容隐藏在全罩式头盔的护面甲下面,头盔上面飘扬着几根长长的狮鹫羽毛,胸甲正中镶嵌着金色的狮鹫纹章。
看上去是李维?史顿的直属部下没错,太监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走了过去,他一面走,一面扬起空空如也的双手上下摆动,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守卫栅栏的士兵全都一动没动,让巴米利杨总管对李维麾下军队的纪律姓又加深了一层认识,太监头子虽然没有指挥过成建制的部队,但是身为不眠之眼的掌控者,他所了解的战斗数量却远远多于任何一位统帅。通过分析这些战斗的过程,太监了解到了很关键的一点,虽然说胜利的因素有很多,但是几乎所有的战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姓,那就是在双方力量没有决定姓差距的情况下,下层士兵的纪律姓较强的一方将会取得胜利。
一名骑士从栅栏后面走出,朝着巴米利杨总管走了过来。太监连忙结束沉思,露出招牌一般的甜腻微笑迎了上去。“狮鹫骑士大人,我是宫廷总管莱因哈特?巴米利杨,狮鹫领主李维?史顿阁下的朋友,这一次我带来了肯定会让他高兴的消息,一个来自王国重臣的和平的请求!”
巴米利杨总管一向以自己的口才自豪,不过当他看到那名狮鹫骑士一言不发的点点头,然后挥手让士兵们拉开栅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面颊。
“我想尽快见到李维?史顿阁下,骑士大人,您或许知道,有些情报早一刻还是珍贵无比,但是晚一刻可就一文不值呐。”巴米利杨总管很快就摆脱了困扰,继续微笑着提出要求。“能不能请您护送我去见狮鹫领主阁下呢?也可以减少一些通报和等候耽误的时间。”
狮鹫骑士又一次点了点头,“跟我来。”他的话非常简洁,透过护面甲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巴米利杨总管保持微笑跟了上去,一路上放低姿态说了许多客套和寒暄。然而那名狮鹫骑士却显得十分冷漠,通常的问题都用点头和摇头回答,只有必须说话的时候才吐出几个硬邦邦的字。而且右手从始至终都按在剑柄上,并没有因为太监头子的友善表示而放松任何警惕。
直到北境联军的营地出现在远方,口若悬河的巴米利杨总管才闭上了嘴巴,他实在很佩服那名狮鹫骑士谨慎的应对方式,在刚才看似无意义的寒暄之中,他已经暗中进行了三次试探,想要从狮鹫骑士的回答中获得一些关于北境联军实力方面的情报,然而三次试探得到的却都是沉默的摇头。
口乃心之门户,只要张开嘴说话,就意味着打开门户任人窥视,一个察言观色的大师完全能够从看似无意义的回答之中得到他想要的情报。巴米利杨总管就是这样的一位大师,不过在碰上狮鹫骑士这么沉默寡言的对手,也让他感觉无从下手,一次次试探都只能无功而返。
北境联军的营地占地相当广阔,一道半圆形的原木围墙是这座营地对外的第一条防线,每隔三十米,围墙后面就建造了一座瞭望塔,每座瞭望塔上面都站着五名身背长弓、威风凛凛的神射手,两侧绵延直至远方密林深处。巴米利杨总管来的时候正是中午,纤细如灰色手指的炊烟从篝火上升起,随风隐隐送来羊肉浓汤和烘烤燕麦的香味。
巴米利杨总管默默估算了一下烟柱的数量,发现至少上千,目光不禁微微闪烁起来。经历过前夜那场战斗而幸存的士兵差不多吓得都要发疯,对于来袭敌人数量语焉不详,从三五千到十余万都能够被他们说出口来,巴米利杨总管从不眠之眼的眼线口中得到的数字是北境联军约五千余人,单个士兵的实力虽然胜于王都守卫军,但是总人数却远远逊色,加上菲尔梅耶号称不可攻破的高墙壁垒,让许多王都贵族都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