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岩怯生生地小声说道:“小的在蕊娘手下效力,是一名执事,平素也就供掌事们使唤使唤,跑跑腿,打打杂。”
子翃又问:“方才与你相见的可是倭人?”
蒋方岩点了点头:“是、是倭人。”
黎诗鼻中冷哼一声,道:“果然是倭人!”
子翃说着与忠尧交换了一下眼神,忠尧故意沉声问道:“那你车上下来的四名女子是何许人也?为何要将本国女子交与倭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可是在做着贩运人口的龌龊勾当?!”
被忠尧这么厉声一喝,蒋方岩吓得浑身哆嗦,急辩道:“好汉明鉴,好汉明鉴!那四名女子并非本国人氏,实乃倭人,此行只是由倭人武士护送回国,——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将我朝女子卖往海外蛮夷之地啊!”
蒋方岩神情惶恐,言辞恳切,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忠尧又问道:“那你照的意思,倚翠阁是在干横跨海域与边境的皮肉生意?”
“此言差矣!”蒋方岩辩解道,“小的只知这些倭人是由海商朱大官人引荐,而且、而且,倭女但凡有看中我朝男子的,她们不收一分一毫!”
忠尧将信将疑:“啊?竟有这等奇事?此话当真?”
蒋方岩指天发誓道:“千真万确,句句属实!小的若有半句谎话,便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忠尧下意识地抬头瞟了一下天空。想当初,他发誓的时候,老天爷不给面子,恰恰就拆台,打了雷。
可是,现在这蒋方岩发毒誓却没有打雷。忠尧心里无限感慨,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这么说来,那个樊菲菲也可能是倭人了……”子翃喃喃道。
“好汉去过倚翠阁?”蒋方岩蓦地心生警觉,眼前似乎一亮,旋又黯淡了下去,小心翼翼说道,“那个樊菲菲的确是倭人,就属她在倚翠阁的时日最长,奈何却一直未曾有孕,故而滞留至今。”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有孕了就要离开?”忠尧觉得有些蹊跷,惊问道。
子翃却不以为然,随口说道:“怀孕了当然要离开,难道还接客啊?”
蒋方岩答道:“回好汉的话,凡有身孕者,倭人会尽快遣使将其护送回去的。”
“既取悦于诸客,那倭人又为何分文不取?”忠尧始终有些不解。
蒋方岩振振有词地说道:“她们本就是主动献身,为怀孕而来,为何要收取分毫?”见三人沉默不语,又说道:“据海商朱大官人所言,倭人另有舟飘泊在境上,每舟一行凡三、二十人,妇女悉披发,遇我朝人至,择端丽者以荐寝,名曰‘度种’。”
“啊?度种?!”忠尧三人不禁齐声惊呼,一时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百感交集的忠尧定了定神,朝马车挥了挥手,寒气和冰霜逐渐褪去,马车恢复如初。他对蒋方岩说道:“好了,吾等不杀你,你走吧!”
“谢好汉不杀之恩,谢好汉不杀之恩!”蒋方岩连连磕头叩谢。然后,从地上爬起来,上了马车,都没顾得上落在一旁的茄(jiā)袋荷囊,——那可是满满一袋的金叶子。
蒋方岩正欲驾车离去,不料子翃的黑金巨剑又突然挡在了面前。他以为三人改了主意,要杀人灭口,吓得大惊失色,冷汗直冒,忽然脸色一变,一把鼻涕一把泪,带着哭腔喊道:“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啊……呜呜呜……晚点再改不行吗?”
“哎哎,谁说要杀你了?”子翃劝慰道,“看看清楚,看看清楚再说。”
“呃?”蒋方岩蓦地睁开了眼睛,迅速抹干眼泪,看了看正在向他努嘴的子翃,再看看那黑金巨剑,剑尖上原来挑着他落在地上的茄(jiā)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蒋方岩哆哆嗦嗦地接过茄(jiā)袋,连连点头称谢,随后一刻也不敢多留,驾着车绝尘而去。
而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忠尧一行也顺利返回了瓜洲古渡。待至渡口时,遥见倭人已乘一只三桅商船渐行渐远。
忠尧思绪万千,不禁叹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唉,遥想当年,鉴真和尚从瓜洲古渡出发,第一次东渡,六次东渡最后成功,着实给倭人带去不少好东西呢!若从明州出发,沿唐时渡倭南线横渡东海,到达倭国值嘉岛再转航至博多,全程也就七日。如今贸易繁盛,倭国也有人成了海商豪富,拥扬州之金、荆州之珠、吴郡之绫、蜀江之锦,七珍万宝,无所不有。甚至,连倭国流通的钱皆由我朝铸造啊!”
“嗨,是呀,没事还来度个种,”子翃也嗟叹道,“然则,海外出生之人,囿于当地习俗及文化,成长经历不同,是很难理解何为华夷之辨,何谓君子与小人的。纵有形似,何来神俱?可惜喽!”
黎诗对两人所谈之事却没什么兴趣,她更在意的是眼前。她正在环顾左右,焦急地寻找那艘即将要搭的“万石船”,便催促起来:“哎,二位兄台,勿要长吁短叹了,还是快找找那‘万石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