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尚书令方仲咏凝神深吸数口香气,呷了一口小龙团,终于打破沉寂,缓缓说道:“尘埃落处,月明风清,天香再起,铅华洗尽。人在品香,即是问道,安神正魄,颐情养性。这伴月香,香品高雅,气性清幽淡雅,芳泽溢远,留香持久,素有清和正气、养性虞神、调和身心之功,宜用于书斋琴室、卧房净舍、会客迎宾,历来为后世文人所推崇,代代相传,以至于今世。果然不负盛名啊!雅舍佳宴,燕居焚香,镇国公费心了。”
南宫羽绽颜笑道:“品茗论道,书画会友,无香何以为聚?调弦抚琴,清香一炷可佐心导韵。徐骑省性喜香,亦是制香大家,每遇月夜,露坐中庭,焚佳香一炷,澄心伴月,夜凉如水,月满如盘,摒尘世之纷扰,享焚香赏月之乐。若以琴声相伴,则可除浮暴粗厉之气,得平和淡静之性。得清淡平和之性,又能悟琴中之趣。”
常州刺史许仁见状,不失时机地谄媚道:“此景只应天上有,妙哉妙哉!静品此香,心不外驰,收摄心神,平和气血,乃与神合灵,与道合妙。”
南宫羽面带微笑,悠悠说道:“这伴月香主要由沉檀、莞香、苏合香、鸡舌香、豆蔻、芸香、白茅香等调配而成,调配说难也不难,但配伍严谨,重合香之韵,个中精妙少有人通。尚书令若喜欢这伴月香,改日我命人专程送些到贵府,一并呈上秘制改良香方,以供之娱。”
尚书令方仲咏闻言大喜,连忙谢道:“如此,便有劳镇国公破费,老夫却之不恭了。”
“不知诸位对徐骑省有何了解?”南宫羽环顾左右,看似漫不经心,出此一问。
常州刺史许仁抢先答道:“徐铉(xuàn)博学多才,有三寸不烂之舌,时无人出其左右,敢与之对辩,其文学书法俱佳,与弟弟徐锴二人享誉文坛,时称‘二徐’,又与大画家韩熙载齐名,人称‘韩徐’。”
方仲咏欣然道:“徐铉(xuàn)文采天成,十岁能属文,后与李昉﹑扈蒙等人一起,编著了五百卷的《太平广记》,又与句中正等一同校订《说文解字》,即为‘大徐本’。”
上将军万俟(mòqí)甲沉思片刻,说道:“属下倒是听闻这徐铉(xuàn)大大咧咧,在汴京置办宅邸时,发生过一件趣事。他欢欢喜喜签了地契,交了钱,就等着乔迁新居了。这时,他发现原主人穷得叮当响,居然无钱雇人搬家。
徐铉((xuàn))很纳闷,一问之下才得知原主人在外欠了巨债,卖房的钱都拿去还债了。于是,徐铉(xuàn)便大方又付了一笔房钱与原主人,一时惊诧众人,引为美谈。”
“啊?”水军副都点检韩复闻言面色为之一变,惊叹道,“自来政府臣僚,在京僦官私舍宇居者,比比皆是。百官尚无屋住,须向‘店宅务’申请赁屋,唯有宰执方有官方府邸。状元杨砺官去世前居枢密副使,位同副宰相之尊,尚不得不租住赁屋,僦舍委巷中,乘舆不能进。
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非勋戚世家,居无隙地。这徐铉(xuàn)竟然用两座宅子的钱去买一座宅邸,有钱就是任性啊!”
南宫羽呵呵一笑,说道:“余闻徐铉(xuàn)本是南唐礼部尚书,其锋正锐之时,争强之心也甚重,喜辩理争高下,然归宋后却简淡寡欲,质直无矫饰,官至散骑常侍,世称‘徐骑省’。
后遭妖僧诬陷,改任静难行军司马,邠(bīn)州苦寒,徐铉(xuàn)自南方来,不服水土,见有人着兽毛或粗麻短衣,不屑一顾,未从善如流,终不御毛褐,致冷疾而卒。”
尚书令方仲咏微微一怔,隐隐听出此言似有深意,心想:“不从善如流就没冻死,没有好下场?哼,原来是想试探老夫的态度,这个南宫羽的城府还真如传言一般,深不可测啊。那我就与世无争,表露心迹,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沉吟片刻,方仲咏打了个哈哈,说道:“天资喜文事,如我有香癖。无事此静坐,一日是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
“好一个‘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南宫羽一下便听出话中深意,说道,“来来来,干了盏中酒,不妨行个雅令吧!今日就来个简单点的,不行典故令、诗令或四书令,就行花枝令!等下击鼓之人会背过身去,然后鼓声起,若花传到谁手中,谁就饮酒一盅,罚猜谜一个。”
“好!”
众人齐声赞同,纷纷吃了盏酒。
南宫羽命人摆好鼓架,取出早已准备妥当的花球,说道:“在下先出一个字谜,‘有马行千里,有水能养鱼,有人不是你我,有土能种谷物’,先从尚书令起传花球,待鼓声止歇时,花球落在谁手中,谁就要将酒海中的酒吃光、答出我的谜底,还要另出一个字谜供后面的人猜,若猜错则加罚一杯。”
于是,从尚书令起,依次孙琪、张啸元、许仁、韩复、万俟甲,南宫羽,分别由陪侍美姬接过花球依次传递下去。
鼓声二转,正巧花球传到张啸元手中,张啸元只得硬着头皮将酒海中盛满的玉液琼浆一股脑儿灌了下去,在众人的哄笑中打了几个打嗝,抹了抹嘴,再说道:“这谜底是个‘也’字,有马即为‘驰’字,有水便为‘池’字,有人便为‘他’字,有土便为‘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