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安连忙说道:“恩公过誉了。不知恩公对‘乐’是否有研究?”
忠尧慨然叹道:“诗歌便是一种传唱之乐啊!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子认为天地间最优的音、最美的乐乃为自然全声,而非人为的、部分之美。是以,后世无数人追崇浑然天成、不事雕琢之境。
如今之人,多认为歌唱只是为了愉悦心情、放松消遣,其实大错特错矣!
诗歌为教化而生,在起源之初和在过去的数千年间,绝大多数的时间里皆是‘乐教’。
何谓‘乐教’?
与礼教相同,便是用音律诗乐教化于人。
孔子哀叹礼崩乐坏,《论语·阳货》曰‘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乐崩便是指‘乐教崩坏’了。
律吕调阳,飞灰候气,始以黄钟为基,定度量衡、定音高,再以三分损益法,逐一确定五音十二律,而每根律管对应一个节气、发出不同的音,音律的变化恰与节气之变一一对应。故此,调和五音,亦能调和五脏之气。
五脏之气顺了、正了,人的品德也就正了,也能有助于成为一个谦谦君子,这便是乐之功效。而不遵循天地法则的杂音、靡音、废音、兽音等,蔽人心智,损人情志,堕人德品。”
“恩公所言极是。”曹仁安闻言有种相见恨晚之感,两眼放光,说道,“古人对‘乐’极为重视。常言道‘寓教于乐’,寓教于乐实际上指的是乐(yuè)教,而不是玩乐,千百年来却一直为世人所误解。”
子翃和黎诗听曹仁安这么一说,暗想,难道以前上的课都是假的?不禁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道:“是寓教于乐(yuè),不是寓教于乐(lè)?!”
曹仁安继续淡定地说道:“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孔子编六经,‘乐’为六经之一;庄子在《养生主》中通过‘庖丁解牛’,向世人展示了尧时代的歌舞乐音‘桑林之舞’和‘经首之会’;而在《齐物论》中又通过对人籁、地籁、的撰述,给人以耳目一新之乐感。
周敦颐作《通书》,四十章中有三章是谈‘乐’对教化的重要作用。
为了将乐教做好,上古便设立了专门的乐教官署,而从事乐教事务之人称之为‘乐官’,负责专门写诗采诗、书写创作歌词之人,则谓之‘诗官’。乐官诗官所做之事,包括歌词谱曲、编曲配乐、编舞唱演、器乐合奏等等,不一而足。
可见,乐既为教化为生,歌是不能乱唱的,也是不能乱听的。乱唱乱听的行为,谓之民风不正、伤风败俗。‘伤风败俗’本意是指乱歌乱听,及至后来,泛指败坏民风民俗之事。很多时候,这些败坏民俗民风之事也是因为乐教崩坏才发生的。”
“长恭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忠尧悦然拱手道,不禁对曹仁安刮目相看,心中渐渐多了几分欣赏,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恩公见笑了。”曹仁安勉强笑了笑,眼神中却充满了对当今教育制度的忧虑,凝思片刻,他又说道,“诗歌虽然是乐教之本,但还达不到仅凭诗歌之才来选贤任能的高度。
遗憾的是,唐之科举即‘以诗取士’,试图替代‘以经论道、以策取士’,这样固然能瓦解门阀家学,破除学阀阶级固化的问题,但这并不是好的方法,这条路——偏了、错了。而这,恰恰说明先前的经学已经衰败,士人之经学授教出了大问题。”
曹仁安一番肺腑之言,可谓字字珠玑,句句灼见,忠尧不由心生感触,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选拔人才是关系国祚绵长的国之大事。
循古之鉴,一直以来皆以经学和策论来选贤任能。历朝历代,都是汲取前朝之教训,针对以往出现过的问题不断修正、改进策略,因而熟读经史子集,融会贯通所学,譬如《盐铁论》、《管子》,明辨各代变法之成效优劣,面对当今治国理政之诸多问题,方能给出具有实际操作意义的解决方案。
这才是真正的以经论道、以策取士;如此,选拔出来的人才方有相应的水准。”
曹仁安叹道:“千秋基业,人才为本。还好本朝及时发现了这个很严重、很致命的纰漏,是以当今科举,取士不问家世,以个人的知识才能,取代了门第血统,广泛选拔人才,严防考官营私、考生作弊,全凭经义、诗赋、策论取士,殿试试策,偶尔加试律义、断案。”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长恭兄绝非池中之物,一番纵论高瞻远瞩,博闻强识,竟有如此见地,未来可期!金榜题名料是指日可待!小弟这便提前恭贺了!”忠尧佩服不已,感叹一番后便躬身揖拜,显得颇为尊重和恭敬。
曹仁安连忙扶住忠尧,说道:“恩公见识不凡,文韬武略,在下也甚是佩服,愿引为知己!”
“长恭兄,日后切莫再叫我恩公了,直呼其名便好,莫要折煞我才是!”忠尧笑吟吟地说道。
“恩公……”曹仁安话刚一出口,立刻察觉有异,连忙改口,“哦不,忠尧贤弟,忠尧贤弟!”
语罢,两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