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深圳,罗东蜷缩在一间十元店内,焦急地等待着他的高中同学李祥的到来,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小孩子们玩摔炮的爆炸声。粤地冬日的太阳有些发白,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他行事不善于张扬,所以习惯了去等待。离开中州的前一晚,他实在憋不住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亲自下井走一趟,再去看看那条该死的石英脉里到底有没有黄铜矿,再挖不出来,他都不知道明天该怎么熬过去了。铜矿位于大山深处,如果不是这里有矿,估计当地的农民都不愿意进来。群山之间有一条小溪,溪水淌过山间的沟壑,却带不走那一片片细碎的月光。再往上,山腰处就是他的铜矿所在地。远看,矿区内灯火通明,近处是黑乎乎的矿井。
根据资料显示,他这个矿铜的金属量至少达到了10万吨,恼火的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矿脉藏在哪里?最近他常常头痛,即使与苏荃独处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中他强打精神,多年前白手起家时的情形在他脑海浮现了出来。巷道又往前推进了十二米,冒着倾盆而下的地下水,他抓起了一块矿石,发现石头缝里夹杂着一大片黄色的颗粒!放高利贷的胖子李总本来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这回非要跟着下来看个究竟,他也抓起了一把矿石反复看了几遍,含着泪花吼道:“罗总,终于找到矿脉啦,我的钱你不用急着还,咱们合作吧?!”
罗东摇晃了几下终于站稳了,泪水和汗水混合着地下水流进嘴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黄色的金属在他眼前晃动,他无法估算出矿床的规模,只知道眼前的一切曾出现在遥不可及的梦里。他望着李胖子活蹦乱跳得像个小丑,矿工们停下活计,都在笑他丑态百出。罗东并不觉得他很可爱,心想终于可以还他的高利贷了,不还钱等于要了他的命,罗东望了一下脚下的三角耙,很想把他打翻在地,这家伙昨晚还扬言要砍他!
井下怪怪的有些异样,巷道顶上渗水越来越厉害,只一会儿几个人就被淋得湿透。铜矿脉生成于破碎带之中,所以冒水施工是很正常的。但是,这水也大得有些离谱了吧?罗东忍不住对矿长说道。
老矿长猛然醒悟过来:“不好,难道我们打通了地下河?”
话音未落,从巷道深处传来了巨大的轰隆声,头顶上的低压灯泡飘忽不定。罗东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还没有缓过劲来,从工作面方向涌过来十几个矿工,个个不要命地往主巷道方向跑。为首的冲着他们大喊:“罗老板快跑,好大的水淹过来了……”
罗东的梦碎了,就像旅店老板煎荷包蛋时打碎的那只鸡蛋壳,碎了的梦还有价值吗?是否只能扔掉?待在臭气熏天的房间里,他强忍住恶心,刻意不出去看深圳的夜色,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他何曾受过这种日子?晚上七点半,李祥终于来了,罗东终日紧锁着的眉头放松了下来。
和李祥谈好了事,李祥特意请他出去吃了几样潮州小吃,一碗海鲜粥。吃粥的空当儿,看着身边的小广佬们亲热地用方言说笑,他不禁想到了远在中州的刘流和他的弟兄们,他默默地要来一小杯广东米酒喝了一小口。一转头,他分明见到刘流那张憔悴的脸贴在窗户玻璃上,仿佛正关切地看着他。他的手抖动了一下,猛地喝掉了杯中酒,在心里说道:“兄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照着自己的想法做下去吧,希望你们都好!”
做兄弟多年,刘流心里此时也在想着他。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发现罗东的老丰田竟然还运转自如,它是罗东买的第一部车,当年开在中州的街道上可是风光无限。刘流和罗东最大的区别是刘流不喜欢回忆过去,刘流关心的是李总到底被谭春说服了没有?第二天和谭老板吃了一餐索然无味的早餐,谭春终于回来了。
李总的意思很明白:黑哥确实在帮他收账,他们是老关系了,他会想办法和黑哥慢慢地脱离关系,但不能急,到合适的时候他会提供黑哥的行踪。谭老板长舒了一口气,谭春奇怪地望着他说:“大哥,咱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你还怕一个小混混?”
谭老板教训他道:“亡命之徒最难防范啊,你不懂。”
谭春之行是试探李总的底细,和上次雷大龙事件有区别,刘流彻底摸清了李总唯利是图,并不是铁板一块,他寻思着要另想办法让李总松口。每次回家,多吉那双大而无邪的眼睛就会热切地扫射过来,希望从他脸上得到好消息。藏族兄弟的感情从不藏着掖着,他不会怪多吉,但感觉非常不自在。幸好牛大伟打电话过来询问乔拉山金矿的下落,帮他暂时解了围。牛大伟听闻,认为那根本不算问题,便自告奋勇地想要搞定李总。放下电话,牛大伟找了一个专门给银行做“过桥”买卖的典当行老板,请他出面和李总谈谈。
典当行说白了和放高利贷没有太大的区别,典当行老板道行深,正巴不得结交省行副行长的弟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很快,他约牛大伟出去吃饭,并且带来了李总的回话:赵老板借款五百万将近一年,如果按照规矩利滚利,他都算不清楚要还多少钱了,看在同行的面子上,他要求连本带利还清二千万,他不仅将扣下的探矿证原件归还,还保证不找他家人的麻烦。牛大伟为难地骂道:“连着翻了三倍!还让不让人活了!”
刘流还算冷静,问道:“你怎么能随便找李总谈承包,矿权不是他的,他有资格承包给你吗?”
牛大伟回答说:“乔拉山金矿已经过户到李总的关系人名下,他是后台老板,当然有权。”
刘流相信了他,牛大伟骂完以后,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对望:哪里去找二千万?那是谈判的基础,没有钱李总马上会关上大门,甚至还会嘲笑他俩穷酸样。典当行老板出了个主意:“牛总,胖子李正想借钱给一家房地产公司,他手头没那么多钱,如果你能帮他贷款五千万……他没搞过矿,也不懂怎么搞,可能会同意。”
这下轮到牛大伟犯难了,银行可不是他家开的,刘流望着眼前一对对打情骂俏的男女,转而提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方案:“让李总给我们半年时间去运作那个矿,时间一到给他三千万!牛总认为如何?”
牛大伟低头算了算,对他的建议嗤之以鼻:“你疯了吗?这种条件怎能随便开?到时候还不起怎么办?”
刘流收回眼光,无奈地道:“那就放弃吧……”
又闲扯了几句,典当行老板起身买单告辞。牛大伟冲着刘流挑起了大拇指:“你刚才的主意很好,我估计有戏。”
刘流踹了他一脚道:“你不是不同意吗?怎么……”
满桌价值不菲的海鲜没动几下筷子,牛大伟来了胃口,几口就干掉了半只龙虾,这才解释道:“我不同意是做给典当行老板看的,既然他能和李总说得上话,证明他们之间不简单,肯定会把刚才的谈话透露出去,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原来如此,刘流忙把盘子里剩下的半只龙虾扔给他,表扬没有白培养他。
牛大伟一肚子的鬼主意,比尹重的鬼点子要大气得多,刘流是不表扬不行了,让他也牛气一回。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往那只大龙虾身上涂朝天辣椒末,刘流觉得索然无味。张猛打电话来说乔拉金矿的钻探资料找到了,实际情况是地质队只打了一个钻孔,岩心化验显示品位一般,矿床规模未知,他还建议对待这类没有探明的矿山一定要慎重行事。刘流虽然想去西部挖金子赚钱,但并不认为非得从乔拉金矿下手不可。他把张猛的意思告诉了牛大伟,牛大伟嗤之以鼻:“富贵险中求,你是干这一行的,不去冒险怎么赚得到钱?”
刘流劝道:“干什么都有风险是没错,但我们不能傻乎乎地把自己放在火上去烤!我看乔拉金矿就算了吧,情况不明,我们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们开的条件高得离谱,咱们惹不起。”
牛大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吃完饭非要去洗脚,他的贵宾卡多得用也用不完,刘流一时走不开,只得陪着他走进中州最高档的海港康体中心。这里的技师拿捏穴位到位而准确,特点是没有黄色服务,这倒让他俩感觉非常轻松。躺在洁白的按摩椅上,牛大伟破天荒地叫来了一位男技师,正当技师们开始大展拳脚的时候,典当行老板来电话了。牛大伟得意地看了看刘流,傲慢地冲着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面响起了苍蝇飞舞般的声音,牛大伟牛哄哄的不时插话,滑稽的一幕令在场的技师们笑得肚子都痛。
刘流使劲摆手示意他不要谈下去,牛大伟置若罔闻,刘流起身要夺他的电话,他飞快地躲进了厕所,等了很久,他出来说胖子李总同意了!
刘流愤怒地责问:“三千万是我随口说的,你真有把握赚回来吗?”
牛大伟吩咐男技师加大力度,然后说:“那边的情况我比你熟悉,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敢下赌注,是因为我请的李师傅在赵老板那儿干过!对他的家底一清二楚。”
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刘流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吩咐男技师再给牛大伟增加力度,这下痛得他大叫了一声,他没有骂人,又说:“张老板的氧化矿最高品位达到了每吨50克黄金,平均品位在20克左右,堆浸的回收率大概能达到80%。如此说来,只要我们每个月能处理1万吨矿石,你算算收入是多少?”
刘流随便一算,六千万!剔除成本以后起码要赚四千万!太不可思议了!他不自在起来,嘴巴蠕动了几次竟然吐不出半个字。
金矿石的品位是变化的,平均品位要达到20克的可能性不大,牛大伟在这方面经验不足,刘流耐心地劝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经验告诉我,在没去实地调查之前不要乱下结论,你的消息来源不可靠,万一李师傅见到的只是富集部位,我们会死得很难看……”
牛大伟打断他的话,得意地大声说道:“兄弟,你就等着发大财吧!咱们洗完脚就去找李总签协议。不能以你我的名义去签,还是请那个典当行老板出面为好。”
刘流拉住了他,坚决反对他去冒险,牛大伟的脸越来越白了。对面墙上贴着一句话:成功不是必然,做好每一件事才最重要。牛大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靠过来拍了拍他说:“兄弟,生活还是充满机会和希望的,不管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总要去试一试。”
刘流也看到了那句话,不由得怒吼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瞎胡闹!”
牛大伟见他来真的,道理说不过他准备动手,刘流忙摆手求饶,他这才作罢。离开洗浴中心时,刘流还是不放心,又说道:“我劝你还是别那么乐观,有时候,放弃是最好的选择,咱们玩智慧,不蛮干!”
牛大伟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认真想了一会儿说:“在西部工作期短,寒冷的天气和当地的宗教信仰才是我们最大的障碍,其他的都好说。”
他的说法截然不同,而且对佛爷大有不敬,刘流很吃惊,忙问道:“多吉说庙里的喇嘛不反对开金矿啊,矿区也不在乔拉山范围,这方面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牛大伟冷笑了两声说:“乔拉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允许乱动,自古就是如此,一棵小树赔偿一条人命啊……但愿多吉说的是真的,庙里的菩萨可不止一个。”
刘流了解开矿的复杂性,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默默地开着车,转过十字路口又再次要求他不要理会李总。牛大伟紧锁眉头不说话,刘流打了他一拳也没有反应,刘流更加不放心了,偏偏这时谭老板打电话叫他过去一趟,谭老板想和肖斌合作。刘流不得不停下车,看着牛大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茶楼里,牛大伟和典当行老板碰面了,牛大伟眯着眼睛提出了要求。典当行老板知道李总的厉害,虽然明白牛大伟的分量,但还是断然拒绝了帮他代签合同的要求。牛大伟眼见达不成协议,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出马找到李总,并且瞒着老婆押上了他那套大房子和汽车。虽然远远不够他所承诺的三千万,但他表示出了诚意,终于拿回了乔拉山金矿的所有证照。见他消失在电梯里,李总冷笑了一声,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对着电话说道:“牛总已经签了合同,放心吧,这回我不会再放虎归山了!让他们折腾去吧……”
牛大伟兴冲冲地赶到了医院,举着资料大叫道:“都搞定了!”
他真的干了!
刘流想到藏地寻找救命的药,可不是只为了挖金子。他夺过协议仔细看了一遍,协议内容明显对牛大伟不利,他顿时火冒三丈!刘流指着大门要他滚出去!
见刘流怒不可遏,牛大伟也害怕起来,忙把他拖到病房外,又是作揖又是鞠躬,问为什么不能干?
刘流有经验,深知挖金子这事不死也要脱层皮,哪有那么容易?他的搞法极有可能将大伙儿拖进深渊。刘流还是不理他,牛大伟兀自点了根烟自嘲道:“流哥,我这回是彻底没有退路了,老婆若知道房产证抵押出去了,肯定会和我闹!她在乎所拥有的一切,而且她是搞接待工作的,认识很多有钱人……”
谁也想不到他的后院也会起火,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不管是好主意还是歪点子,一旦结果不好总会一成不变地赖上刘流,所以刘流不说话,暗自叹了口气。心里说你小子早就上了杨姐的床,HAPPY的时候怎么不想还有个老婆?牛大伟以为他在埋怨自己命苦,抱住他说:“别想太多了,不去做哪有机会翻身。”
正在这时,张猛打电话说搞来了1∶50000区域地形图,还有附近一个小型金矿的详查报告,资料已经发到了刘流的邮箱。刘流丢下牛大伟打开电脑看了看,猛吃一惊:乔拉金矿所在地普遍海拔在3500米以上,而且地形切割严重,少有平整之处;水系发达,沟壑密布,找遍全区没有发现一条道路。他不禁问牛大伟道:“海拔那么高,机械设备怎么上去?地无三尺平,堆场又建在哪里?”
牛大伟不耐烦地道:“没有路让挖掘机开一条进去,没有平地做堆场,拿炸药炸平!总有办法想的,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
恍恍惚惚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刘流谢绝了各方的邀请,拉着多吉去陪刘艳贵守岁。她依旧沉睡不醒,最爱吃的素炒萝卜丝现在也成了摆设。窗外传来阵阵鞭炮声,回想起她坎坷的一生,他心里猛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多吉依旧盘腿坐在对面念经,当新年的钟声即将响起的时候,他加快了速度,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来自异域的气息,似乎压抑住了冰雪带来的寒冷,令所有人心里温暖如春。她似乎感觉到了时钟的跳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刘流从记忆里拉了回来。正在这个时候,苏荃顶着雪花进来了。
她带来了一条雪白的丝巾,像是多吉包里珍藏的那条哈达。她小心翼翼地帮刘艳贵系上,对刘艳贵轻轻地说道:“快醒来当新娘子吧,你家那位瘦了不少呢。”
多吉招呼她坐下又站在窗边默默祷告。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很平静地望着刘流说:“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她并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以和你一起来面对现实。”
她旧事重提,刘流真的感到很意外,女人善变,不是早就和她说清楚了吗?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应该放弃我这艘破船,重新买一张船票!说实话,你的感情我承受不起。”
苏荃“扑哧”一声笑了,很开心的样子:“想歪了吧,我是想说我要和你一起去挖金子,不是为了你这个烂人!”
刘流的脸红了,幸好他的皮肤黑,她没有看出来。一定有原因促使她像罗东一样要离开中州,她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挖金子?同意还是拒绝呢?刘流心里在打鼓。不待他回答,苏荃自作主张道:“你,牛大伟和尹重三个男人加上我一个女人,我们就叫做专业挖金子的‘三一集团’,好不好?”
多吉仍旧平静地念念有词,刘流想起牛大伟说要保密的话,忙用眼神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尚在兴奋当中。苏荃好像没看懂,又说:“我们四个人各有所长,你呢,有综观全局的眼光,而且敢作敢为,应该成为我们的老大;牛大伟熟悉人情世故,做事细致,是个很好的执行者;尹重头脑精明,适合坑蒙拐骗,有时作为奇兵使用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我呢,哈哈,温柔美丽,能说会道,外交事务可以全部交给我……”
她的安排看似随意,其实很有道理,明显是有备而来。“三一集团”有她加入气氛显得不同了,对于未来的计划,刘流当然希望成为专业的黄金开发公司,黄金,值得花上一辈子去追寻。苏荃一起去挖金子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其实“三一集团”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西部之行的目,并不是去寻找刺激。
她又说:“你老婆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我们都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把她转到谭老板有股份的中州大学医学院去,谭老板答应安排最好的护理条件,收半价。”
她去找了谭老板,刘流怪自己太笨,怎么想不到去找谭老板帮忙。谭老板能否真心相助不得而知,他想很有必要搞清楚答案,否则怎能放心而去?
送走苏荃,刘流决定去拜访谭老板,刘流知道他想得到什么。第二天一早,刘流专程去了刘厅长的办公室。刘厅长正在听取新任矿管处处长的汇报,内容好像是厅里正组织专家编制本省明年的《矿权设置方案》,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张很大的地质地形图,上面画了很多框框。秘书见他进来了不好意思马上收起来,刘流顺便瞄了一眼,发现观音山一带还是空白区,便明白了省厅还没有发现那里的价值,心里对胡总工有稍许失望。但这种想法稍瞬即逝,他想总算可以送给谭老板一件像样的礼物了,也算是一种回报吧。
大年初一,胡总工突然接到总公司的电话,请他当天飞赴非洲考察。中州的风俗是大年初一不出门,否则不吉利。刘流劝他老人家晚一天再走,胡总工将一张书单递过来,叮嘱他要认真读完,等他掌握了理论再带他去鉴证地质实例,安排好以后胡总工说:“搞地质的人以青山为家,我早已习惯了,你放心吧。”
到了晚上,刘流和刘厅长去送行,机场候机大厅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办理登机手续之前,胡总工叫住了他,交给他一个资料袋,嘱咐他在碰到难题的时候再打开。他接了过来,拉着老人的手久久不放,一时搞不明白自己还会遇到什么倒霉事。一路上刘厅长的话不多,除了严肃,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刘流不敢和他搭腔,不过暗自庆幸自己这段时间没有犯错误,否则刘厅长根本不会放过他。
磨磨蹭蹭走到安检处,终于要分别了,刘流非常难受,望着胡总工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刘厅长催他往回走。车上,刘厅长终于开口:“你可能要做好放弃张家村金矿的准备,成交后又收回的例子并不是没有,看你的造化吧……”
刘流已经习惯了承受各种打击,刘厅长心情不好,现在他不能去问具体原因,只有木然地点头。
下了车,牛大伟又找上门来,得知苏荃和他们一起去挖金子,他大声喊起了“乌拉”,猥琐之情好像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看着他忘乎所以的大叫,刘流才知道苏荃在男人们眼中的地位。
坐下来,牛大伟说专程来商量此次西部之行的具体行程。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商议,他俩一致决定过完十五就出发,虽然那边还很冷,但是很有必要先建一个基地,尽快办妥购买氰化钠和炸药的手续,安排好住处苏荃和尹重就可以过去了。
刘流考虑再三,还是把具体行程告诉了多吉,他马上摘下了脖子上的佛珠默念起六字真言。
牛大伟老婆过年根本就没有回来,也没有邀请他过去相聚的意思,他出轨在先,这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不仅脸上没刮胡子,衣服也皱巴巴的像个唱摇滚的,变化之大让刘流一时很不适应。刘流做的一锅腊羊肉被他吃得精光,到了半夜两点多,他干脆耍无赖不走了。赵四阿婆睡得晚,见状又起身给他们炒了几个菜下酒。酒刚刚倒上,肖斌打电话过来说睡不着,叫他俩过去坐坐。刘流嘟囔着拉开门,顶着狂暴的北风出了门上了车,牛大伟突然苦笑了一声,调侃道:“流哥,这场风雪就作为热身吧。”
刘流心里依旧在考虑乔拉金矿的开采方案,没工夫和他闲扯,刘流肩上的担子很重:这一次如果不能全胜而归,不仅是张家村金矿要失之交臂,也会让牛大伟不得翻身,他甚至后悔当初不该答应他去挖金子。
肖斌的别墅位于云麓山脚,与罗东的“雅苑”遥遥相对。睹物思人,刘流又想起了罗东,过年了,他应该还好吧?远远的,别墅里透出微光,这里三面环水,肖斌在院子中间别出心裁地砌了一座玻璃屋,又加装了地暖和众多奢侈品,他自己命名为“冰冢”,意思是人早晚要死,现在睡棺材和死后睡也没什么区别。牛大伟称此处为“中州八景”之外的“中州第九景”。当他俩艰难到达时,肖斌已经独自喝开了,置身玻璃屋中仿佛身在开阔的田野,心情也跟着好转,刘流不禁感慨有钱真好。陪着肖斌喝了一杯,他忽然站了起来说道:“两位,有人拿观音山风景区10%股权交换张家村金矿的探矿权,迫不得已,我只能如实相告,也算是一种拒绝。对不起了……”
刘流和牛大伟对望了一眼,意识到他已经尽力了,观音山风景区是他的命根子,他当然不想失去控制权,便不约而同地安慰道:“没关系,别放在心上,我们给你找麻烦了!”
坐在黄花梨木制的小躺椅上,肖斌又喝了一杯,长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的实力足够强大,也没有谁敢拿我们当鱼肉了,遗憾的是,那个高度似乎离我们还很远……”
牛大伟再次望了刘流一眼:他都认为自己的实力不够,那咱们算什么?除了周红之外,这个强劲的对手是谁呢?肖斌说:“目前的形势是,即使你同意和周总的兆丰投资合作,只怕也回天无力了!”
刘流忍不住了,问道:“到底是谁啊?这么牛。”
肖斌递过来一张卡片:“你的老朋友云麓之鹰回来了,他这次代表日本一家跨国企业进驻资城,实力确实不容小看。重要的是政府方面看法不一,有的说外资掠夺资源来了,有的说资源可以共享,至于最后怎么定,还得看新来的秦书记是什么态度。但资城市国土局中止办理各类矿权就是个信号,不祥之兆!”
刘流黔驴技穷,感觉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牛大伟不服气,愤愤地说:“张家村金矿成了各大势力追逐的对象,看来金脉已经不是秘密了!几方势力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好像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肖斌点头认同:“我们的优势在于有刘厅长的支持,在变幻莫测的现况中,不知道这种优势还能维持多久?事实上,我们已经没有资本再斗下去了,刘厅长说暂时的忍让不代表退却,我很不理解,咱们走着瞧吧。”
听他如此释然,刘流觉得轻松多了。隐隐中,他感觉肖斌的决断和罗东是那么相像,他意识到肖斌和罗东必然有着某种联系,便试探着问:“肖总,我想罗东的消息只有你会知道!请你告诉我们,他还好吗?”
肖斌举杯的手停在空中:“我不知道,你们是兄弟,你都不知道我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
牛大伟说:“流哥他们担心罗总,如果你知道他的去处,告诉他们啊!”
肖斌愣住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刘流已经知道了答案。
肖斌说:“罗总在深圳,我们有过联系。”
知道罗东还好,刘流放心了,牛大伟还想要电话号码,怎么说肖斌也不给,他喝了杯酒劝道:“你们就别打听了,罗总有他的打算,时机到了自然会回来的。”
刘流不再难为他,心里却对罗东升起了怨气:不同甘共苦,算什么兄弟!牛大伟喝酒很猛,一转眼喝了半瓶蓝带XO,直喝得脸色发白,眼神发直。他掂量着酒瓶,语无伦次地把西部之行说了出来,肖斌说:“这样也好,人挪活,树挪死!你们转战西北也许机会会好得多,赚了钱再杀回来!我估计张家村金矿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你们放心去吧,有机会我不会放过。”
三个人心里并没有过年的喜悦,又喝了几杯闷酒,牛大伟突然说:“流哥,咱们也别过什么年了,明天就走!机票还可以打多些折扣。”
刘流接过话说:“我老婆的转院手续办好了,等我回来她就醒了……我们走吧,趁着过年还可以多结交几个领导。”
肖斌觉得很凄凉,无力地摆了摆手,算是给他俩送行。牛大伟不忍再说他什么,拉着刘流又置身冰冷的寒风中。上了车,刘流忍不住笑骂牛大伟道:“我已经够倒霉的了,你又要来挖金子,凑什么热闹啊?”
牛大伟苦笑了两声,居然抱着刘流哭了起来,哭得那个惨啊,好像他老婆明天就不要他了,刘流只好安慰道:“多赚点钱回来,像老姚那样把她休了!告诉她一个道理,男人的感情是不容伤害的,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嘛!”
刘流的这一套百试不爽,牛大伟果然不哭了,笑声里透出一丝邪气:“嘿嘿,好戏要开始了!”
行李收拾好了,刘流的东西不多,除了换洗衣物和笔记本电脑以外,还带齐了找矿的几件宝贝:手持GPS、地质罗盘、放大镜和胡总工留下的一把进口地质锤。尹重买了一堆土特产,望着锃亮的锤身笑了:“拿这个防身、打架最合适不过了,咱们‘三一集团’的人到了外面可不能吃亏……”
刘流没心情调侃,又叮嘱赵四阿婆要密切注意刘艳贵的病情变化,同时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苏荃没有来,说云麓之鹰一回来就向政府递交了转让矿权的报告,资城市国土局因他的8个矿权没有及时递交年检资料而作出了处罚,他对此也提出了异议,周老爷子想要“整合”中加公司8个矿权的计划悬了,他正组织陈总裁和周红商量对策。
刘流决定不去管闲事了,一门心思在想还有没有遗漏东西。拉开抽屉见到胡总工留下的大信封,想到胡总工的话,他在想是否要打开第一个信封?他现在对乔拉金矿的开采难度没有一点把握,应该算是遇到了困难,又想了想,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胡总工都不清楚他要去西部,怎么会知道实情?
多吉笑呵呵地出去了,拿着刘流给的钱买了一部英语学习机,其他花花绿绿的东西他一概不看,也不感兴趣。
中州飞兰州的航班打二折,比坐火车还便宜,航班冒着零下十五度的低温降落在兰州中川机场,走出机场寒气直刺入骨,他俩当场就傻了眼。兰州位于黄河之滨,号称“金城”,不知道这和金子有什么联系。从地理位置上看,兰州是进出宁夏和新疆的必经之路,环境干燥多尘。兰州的西南地区神曲县是藏区,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那里位于青藏高原东部边缘与秦岭西延部分的过渡带上,到达县城必须翻越海拔3000多米的天险腊子口,来之前他们根本没想这么冷的天汽车过不去!他俩盯着多吉,多吉还是不急不慢的样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接着上了一旁的出租车,牛大伟彻底没了脾气。
机场离市区将近七十公里,车开得很慢。和中州的雪不同,这里的雪是松软的,刺人眼球的。住处靠近长途汽车站,多吉说住这找车很方便,这个天气前往神曲的道路肯定不通车,希望菩萨保佑。
屋里开着暖气,热得出汗,一冷一热刺激得牛大伟狼狈不堪,他忍不住大骂起来。多吉放下行李出去了,说去找车。刘流现在碰到了难题,他想可以打开大信封了。信封都没有封口,他小心地拿出了第一封,上面画着一张地图,背面有几行字:小刘,当你打开这个信封的时候我想你们应该是被困在兰州了,这个时节要翻越腊子口只有一个办法,你去找这个人……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他老人家真是神了,刘流佩服之余拨了他的电话,尽管他知道拨通的可能性很小,没想到居然接通了。胡总工直截了当地说:“给你的电话是我一个老部下的,他现在是西北矿业的常务副总经理,姓彭,你要去的地方他会想办法送你过去。”
堆浸法提取黄金,最重要的一个指标是浸出率,也就是氰化钠溶液能不能把金离子溶解出来,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矿石本身含有有害元素的多少,比如砷、铜、铁、碳等。刘流虽然没有亲手实践过,但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放下电话以后,他想应该去做个化验,只有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才好对症下药。比如矿石含铜高了就要加入氨水,含铁高了要加入铁氰化钠,如果含砷高了就麻烦了,除了采用焙烧之法外别无他法。他手上没有乔拉金矿的矿石样品,只有一份化验报告,报告一共检测了20个样品,全部化验的是金的含量,只有一个样品显示结果较好,其他的可以忽略不计,化验时间是一年前。这样的结果是很自然的,否则李总不会轻易放弃,他很担心牛大伟急于赚钱,让他俩同时陷入李总设下的圈套里。他熟悉化验程序,化验室一般会保留矿石的原样一段时间以备复查,时间过去了一年多,实验室仍然保留原样的几率不大,但他还想去碰碰运气。牛大伟联系上了一位兰州的女网友,正在绞尽脑汁约她出来见面。
多吉还没有回来,这样的天气估计找不到车,刘流不想再等下去,打电话给彭总请求帮忙,他痛快地答应了,说是去腊子口就通知他,由他来想办法。牛大伟边和女网友聊天边说:“除非他们买了直升机……”
刘流出了宾馆拦了一辆出租车,给了司机化验报告上的地址,催促他加快速度。化验室是当地勘查院的下属单位,刘流刚走进大门迎面就碰到了下楼的高总,他见到刘流一愣,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刘流见无法回避,只能上前握住了高总的手。高总“呵呵”笑了两声,问道:“西北可比中州冷多了,你到这来是为了何事啊?”
刘流反问道:“高总不惧寒冷忙于公务,像你这样的富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如此敬业,佩服啊,难怪你的矿山做得那么大!请问高总又是来办什么事情呢?”
几句话正好拍在马屁上,高总很受用,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在这买了两个矿,这次过来是签订《勘察合同》的,哈哈,罗总也是股东,你不知道吗?”
罗东的重心也转移到西部了?难道他不在深圳也来兰州了?刘流不能说自己不知道,那样太丢兄弟的情分了,他含糊地点了点头。高总问:“这段时间总是联系不上罗总,他去哪啦?”
原来他和罗东并没有联系,刘流答道:“他去国外了,我没有具体的联系方式。”
高总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又问:“你到这里来,肯定也是搞矿,你的矿在哪里?”
刘流说了实话,高总吃惊地说:“真的吗?英雄所见略同啊,我的矿也在神曲县!”
刘流更加想不到,高总说有麻烦可以找他,他在神曲县也有关系,肯定用得着。刘流当然求之不得,忙要请他喝酒。高总大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桑坝沟村里来人了,晚上要请他们吃饭,说完就走了。在遥远的西部也能遇上熟人,刘流暗自叹息这是不是缘分?高总提到了桑坝沟,这个名字耳熟得很,想到张猛给他的资料,他发现高总的金矿紧挨着乔拉金矿,缘分啊!这就更加令他感慨了。
办公楼是一栋很老的苏式建筑,层高壁厚,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顶楼,寒风吹到脸上,他才从迷糊中醒过来。他又拨罗东的电话,依旧不通,他越来越不明白罗东是战略性的撤退,还是被逼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