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基还未进大帐,念念便迎出来,关切地问道:“陛下漏夜离宫,这是去哪儿了?”
洪基看着她抚上自己肩膊的双手,正是清辉玉臂寒,不由得升起怜爱之情,他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住念念的两只小手,柔声安慰道:“没事儿,一些琐碎的政务罢了。”
念念善解人意,知道洪基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随着洪基一起进帐,伺候洪基休息。
念念越是体贴入微,洪基对观音的怒气就愈发强烈。这天下都是他的,向来只应有他负别人的,绝不允许别人负他。这怒火在心里已成燎原之势,烧得洪基一整夜没能睡着觉。
另一边的观音却截然不同,洪基扬长而去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悬着的千千情结便已然尽数解开。她平静地躺好,翻了个身,又把卷在身下的被子拽出来盖好,踏踏实实地睡了。
已过掌灯时分,观音穿了窄袖胡服,戴着轻便小帽,腰间佩戴着三山绛垂饰,怀揣着门谒,从车上下来,悄悄地往上京城西的芙蓉酒家去了。
这是她精心策划的行动,今日是初五,她借祈福的名义,一大早便离开宅邸前往宝积寺。
宝积寺位于城西南的山上,观音向管事阿妪说明,要在宝积寺的禅房修行,斋戒一晚。因观音一向安分懂事,阿妪便没有太过严苛,只加派了人手,保护观音周全。
祈福结束后,观音便携了月里朵,靠舅帐里带来的心腹,乘坐了宝积寺的车,在车上更换了衣衫,准备去芙蓉酒家开开眼界。
月里朵跟在她身后,稍稍有些紧张。
芙蓉酒家是非常别致的楼阁建筑,引狼河的水蓄积成木湖,建筑临湖而建,亭台楼榭,错落有致,湖上泊着花船,若不是气候干旱,没有芙蓉,还真能让人以为自己置身江南。
观音大大方方地往里走,迎来送往的跑堂儿热情洋溢地招呼她们。店堂里灯火通明,观音选择在临湖的一桌入座,她想看看湖上的风景。可惜夜色茫茫,除了华灯绽放的花船,别的什么也瞧不见。
芙蓉酒家除了有酒保,还有各国的妙龄女子端茶倒水,这也是他们的特色之一。温柔婉转的吴姬,热情奔放的波斯胡姬,妩媚俏丽的新罗婢,让观音赞叹不已。
观音盯着波斯胡姬湛蓝的眼睛,用微颤的双手接过菜牌点菜。
“花开富贵,吉祥如意,喜上眉梢……”观音一头雾水:“看菜名都不知道是什么菜啊……算了,管他呢,就这几样吧。”胡姬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哎哎哎!还没点酒呢!”观音连声唤道,可胡姬转眼间已经被另一桌客人叫去了,不远处的一名吴姬见状,赶忙上前来问观音有什么需要。
“要壶好酒!”观音兴致勃勃地说,“呃,但是……”观音说着,招招手,示意吴姬低头凑到她耳边,“酒味儿不能太浓,不能引人注意。”
吴姬心领神会地笑了,压低声线,轻柔的声音真像娇莺恰啼:“不如二位客官试试我们店的芙蓉波,饮下有如置身十里风荷,乌篷船上春雨初霁……”
吴姬话还没说完,观音便已经在脑海中勾勒了画面,她连忙说好,笑盈盈地目送吴姬离开。
酒菜不一会儿便上齐了,第一口美酒沾到嘴皮儿,观音便已然酒不醉人人自醉,兴冲冲乐不思蜀了。
吴地的酒真是喝个兴味,喝个怡情,绝不像北地这般浓烈劲足,生生要把人灌醉。
“果然是小酌微醺才让人真正快乐啊。”观音心满意足地咧开嘴笑了。
月里朵瞧着她笑得爽朗,也觉得十分开心。
芙蓉波喝到一半儿,湖上传来了琵琶声。这个点儿在花船上开始了歌舞表演,离得有点儿远也听不清,二人又十分好奇,便坐了小船往花船上去。
花船通体巨大,桅杆和船身上挂着一串串彩色的灯笼,周身呈现出红灯绿酒,繁弦急管,纸醉金迷的气派。
歌舞分了好几摊儿,处处都有客人或席地而坐,或垂足而坐,拥着行首饮酒作乐,恣意洒脱。
观音和月里朵随意寻到一处歌舞,乐颠颠地坐下观看。惊艳绝伦的胡姬身着闪闪发亮的衣裳,露着肚皮,风情万种地踏步,风驰电掣地旋转。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啊!”观音不由得发出赞叹。
胡姬旋转至最快时,突然嘣的一声,只见旁边弹琵琶的小歌伎面色惨白——琵琶弦断了。
羯鼓和小忽雷尴尬地停了下来,胡姬也只得停下舞步,小歌伎半抱着琵琶半捂着手,汗水和泪水一齐涌下。
观舞的人群立即发出此起彼伏的抗议,观音起身走到小歌伎身旁,察看她的伤势。右手食指的指甲已经剥落,鲜血汩汩地流着。穿梭于花船的跑堂儿赶忙上前满面堆笑地拉起小歌伎向酒客赔礼,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指缝中的鲜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