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皇后记得自己当时勉力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宫里的收生妇人。
她哭了。事后,朱太妃常拿此事调侃,道是皇后身子柔弱,生完了还疼得直哭,不似刘贵妃体健。
孟氏又塞了一瓣儿橘子在自己的嘴里,暗自哂然,国朝皇后却羡慕一个小小县丞的妻子,又有几个妇人能相信呢。
她看了一眼正与燕夫人和王二娘兴致勃勃说着鳌虾烹饪法的姚欢。
孟皇后心道,大约这姚氏,倒是能明白自己的。
……
王二娘和陈迎儿,带着福庆与小汝舟去到院中玩耍。
孟皇后望了片刻橘树下的一对小小身影,吩咐左右两个宫人:“你们也去看着,将门掩了。”
屋中登时安静下来。
燕夫人没了方才健谈又慈蔼的模样,略有些神情凝重地望着孟皇后。
姚欢更是惶惶惴惴。
这是,要交待啥?
孟皇后轻叹一声,道:“舅母与表姐夫妇,辗转多年才回到京城,姚娘子呢,辛苦营作的田亩又刚刚有所出产,你们都正是守得云开、又愈加忙碌之时,我却托付这样的大事。实在是因为,孟家人丁稀零,放眼偌大开封城,我可以信任、又身在宫外的人,只有你们了。”
孟皇后说到此处,看着姚欢又补了一句:“还有苏公,可是,他已年迈,上一回的处置,又已让官家心存芥蒂。”
姚欢忙点点头,表示明白皇后所指。
燕夫人本就是个心思十分明敏的长辈,丈夫、儿子、姑爷又均是为官之人,她的政治嗅觉自也强过寻常女子许多。
燕夫人直言问道:“可是朝堂之争,波及后宫了?”攫欝攫
孟皇后不再踟蹰,话无废字:“有新证词摆到官家御前,先帝当年病重时,首宰王珪受宣仁太后指示,笼络朝堂上下,欲废官家的储位,立雍王或曹王为新君。官家已令蔡京和邢恕,过了重阳节就在同文馆新开诏狱彻查。”
“宣仁之诬?!”
姚欢意识到自己终于还是进入了这段历史,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
孟皇后盯着她:“你也认为,他们是诬毁宣仁太后的?”
姚欢一愣,嗫嚅道:“坊间素有此议,民妇也斗胆问过苏公。苏公说,宣仁太后临朝时,他虽与太后在施政之见上常有相左,但他敢担保,太后绝无妄谋废立之举。先帝临终时,太后曾命人连夜赶制一件十岁孩童所穿的龙袍,又命各位都知封住宫廷各门,严禁亲王入内,只许二府宰相前来。”厺厽笔下文学bxwx.co厺厽巘戅bx戅
孟皇后冷笑一声:“此话,苏公也不知与官家说过多少回,如今他连苏公的话都不信了。”
一旁的燕夫人淡淡道:“官家或许仍信苏公所言,只是为了绍述新政。”
孟皇后眼中泛上浅浅赞许之意:“舅母看得通透。正因官家追查废立之案的意旨,不在求真相,而在倡绍述,不过是要彻底洗净宫内宫外、黄土上下的元祐人等,我这元祐年间由宣仁太后所封的皇后,定是也当不得几日了。这些时日,我当初进宫后,教习遂宁郡王所画的画,亦被翰林院翻了出来,送到官家御前,学士院中人左指右点,替官家辨析出其中褒扬元祐更化的隐喻。”
还……可以有这种操作?
姚欢愕然,旋即又暗暗喟叹——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往后千年,亦是如此。
孟皇后略有些失焦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与其坐等他们废我,不如我自请卸去后冠,来这瑶华宫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