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的脑子不装杂七杂八的经纶世务,对于好听的美食名字,记得极清楚。
福庆说的“皇叔”,是端王赵佶,郑娘子,则是向太后赏给赵佶的侧妃。
孟皇后闻言,原本慈柔和蔼的面色微变,眼神微动,示意姚欢跟自己来。
进得屋中,孟皇后直言道:“端王自小敬我,且知我也爱丹青,上一回让郑娘子来请我去他府中赏画,我才晓得,那几幅珍品,乃蔡京从江南搜罗来,交由童贯献给官家,官家又赏给端王的。福庆方才说的厨子,只怕也是蔡京送去巴结端王的。”
姚欢恍然大悟。
想来,夏末她与邵清赶路途中见到的满船贡物里,就有那些名画。
只听孟皇后又道:“单是巴结着官家和端王,想尽快回京,还在其次。更教人担心的,是童、蔡二人似乎在撺掇官家,往收回幽云之事上去想。连端王那般整日逍遥的,竟也说出幽云十六州原本是汉唐旧地之类的忿忿之语。”
皇后的话,仿如一块石头投入静湖,教姚欢心中顿起波澜。
不是吧?这么早?
历史上,大约二十年后的宋徽宗重和年间,已经成为权臣的童贯,才在辽国汉臣马植的主动联络下,说服天子赵佶秘密派出大宋使臣,前往已经起兵反辽的金国,与完颜阿骨打达成宋金暗盟,联合攻打辽国。
大宋一方派兵与金国合作的条件是:辽国被灭后,金国将幽云十六州归还大宋。
这听起来多么热血沸腾的盟约,实际乃是靖康之耻、北宋灭亡的发端。
金人与大宋之间,本来隔着辽国。
辽国对大宋,自澶渊之盟后,再无背盟的军事出击。辽帝耶律延禧再是昏聩,治下广袤的领土,也至少能在客观上避免大宋惨不忍睹的军事实力迅速被金人知晓。
结果,缺乏基本军事素养的赵佶,被急于用军功排挤其他权臣的童贯神捧海吹一番,竟能相信通过联金灭辽,来让大宋一血汉人失地之耻,让自己成为千古一帝,最终迎来了金人灭辽后的迅速南下,国破家亡。
此刻,孟皇后的话,令姚欢十分震惊。
这才公元1098年,童贯就已经有此举动了?
难道说,因为蔡京提前被贬往杭州,这奸臣为了东山再起,联合具有西夏前线军事经验的童贯,趁着章楶在西北屡屡战胜西夏人的契机,向官家提出将军事重心转向辽国。
赵煦是个远比弟弟赵佶激进得多的天子,蔡京和童贯的主战思想,正能投其所好。蔡京倘使因此而被起复,也在情理中。
“姚娘子,就算我不是大宋皇后了,我也还是宋人,若辽国犯阙,我便是送出全部家当充作大宋军饷,亦心甘情愿。然而目下,北辽并无边境挑衅之举,幽云故地的汉人已做辽人做了百来年,辽国数朝天子所用的南院汉官制,根深蒂固。这般情形下,大宋掀起北伐,有何必要?自古兵戈一响,黄金万两,我朝天灾频仍,风灾水灾蝗灾常令土地颗粒无收,国库本捉襟见肘。妄行穷兵黩武之策,苦的不还是我大宋子民吗?”
姚欢默默听着。
孟皇后是老将军孟元的孙女,而孟元生前,常年驻守大宋北境。
家学使然,孟皇后对于国防与军事的理解,未必逊于那些喜欢张口“虽远必诛”、闭口“还我故地”的朝臣士子。
在必要的战争中会一往无前的人,并不为那些给权臣加官进爵的战争欢呼开幕。
孟皇后说到最后,叹口气道:“姚娘子,今日我所言,一来是提醒于你,蔡家气焰或有重燃之相,你与夫君在京中,小心些那个蔡攸。二来,明岁去雄州榷场,你也可建言苏公,回还后的劄子里,多说说边境实情。苏公的话,官家还是听一些的。”
姚欢忙起身承命。
离开瑶华宫,姚欢顺道去竹林街看了一回饭店这几日的经营,将从皇后处挑选的橘饼留在店中,叮嘱胭脂和小玥儿吆喝着试卖,便回自己的新筑爱巢准备晚饭去。
她兴致勃勃地料理完三菜一汤,迎了邵清下值归家,二人才要坐下享用,宅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太医局的一个年轻御药,对身边那满脸愁急之色的小黄门道:“就是这个邵清,他最会治箭伤。”
小黄门道:“赶紧地,随我去简王府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