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弥稔停下手里的动作,思考了一下,站到火炉边,拿起一把肉串,架在火上。“也好。”他用右手从西服内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放在耳边。
“哥,我房里有中药,包好了的,你给她熬一下。一小包,一壶水熬成半壶,加满水再熬掉一半。药壶在厨房最里面的顶柜里。”挂了电话,他把电话收进胸前的衣袋里,将肉串翻了一面,拿起手边的小瓶子,朝上面撒粉。
“这是什么粉?”言忆芝托着腮帮子问。
“不清楚,大部分是孜然吧。林霏做饭都用自己调的粉料,难说她往里面添了什么。”
“你那天说虾肚子,也是这个意思吗?”
“对。”他有些心不在焉。
“三哥,林霏姐只是发烧。你不会治吗?”
他笑了笑,手里的肉串再度翻面。“她抗生素过敏。”
“所以?”
“我跟医院里的老中医要了个方子,一直也没机会给她。过年的时候看见她回来,买好了再去找她。人已经走了……”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肉串,挨着他的腿坐下。“三哥,我其实……”
“有事想问。”
她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想知道今天为什么走这一趟?”
她又点了点头。
“挺聪明,发现有问题了!呵呵!”他笑了笑,把剩下的肉串都架在了火上,“‘小五’,你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简单见个面。我们呢,也是走个形式。你要是喜欢,就当真。不喜欢,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喜欢?”
“你喜欢?”
“喜欢什么?”
“秦弥笙啊!”他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我们家——就是爷爷他们这一辈,好像欠了他们家——就是振海叔公他们,好像欠了个什么人情,得还。你出生的时候,奶奶作主,让你和笙定了亲。别紧张啊!爷爷说了,等你们长大了,看你们自己的心愿。愿意就在一起,不愿意就不提了。”
她悄无声息地换气,用哀怨的眼神看他:“我看,四哥不像是愿意的样子。”她把手里的最后一根肉串啃得格外干净。
“他那不是对你,你别多心。他‘不愿意’了很多年了。‘五’,我们都差不多的年纪,你能理解的。他和你不一样,从小就一直被这东西困着。三天两头的被提醒,难免……”他手里的肉串在火炉上空翻转,“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他?”
“三哥。你刚才自己也说了,洛城里打听、打听!我们家这几个哥哥,谁会不喜欢。你要不是我亲哥,我也喜欢!”她痴痴地看着他,痴痴地笑,“四哥吗……他要是愿意,估计很难有女人不愿意了。我是喜欢的,但不至于朝你想的那方面发展。至少,他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我这个人呢,很识时务的!”
“也不都是。”他没来由的说了四个字。
“什么也不都是?”
他把手里的肉串在火炉边缘敲了敲,抬眼看她,勉强笑了一下,而后又有些沮丧。
“没什么。‘小五’,你先别考虑他怎么想。想你自己就行,别怕,你有哥!”他拿起小瓶子,撒粉,“又或者,你心里有另一双‘大眼睛’?”他眨了一下左眼。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转过身,抬起头,仰望碧蓝的天空。
“太久了,也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还真有?”
“三哥,给我说说吧,我妈的事情。”
和林霏相处了才大半个月,她竟然学会了盛安澜用了十年没能教会她的技术——不露痕迹地转换话题。她在心底里把自己举高了,托到半空中,高声尖叫了一下。
“你不比我清楚,还用我说?”
“我是说,你那天在祠堂外提的事情。而且,我妈的事情,我知道的真的很少。我们很少见面。见面,也只是她教育我。”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让火炉上的烟冲进自己的眼睛里,熏出两滴“哀伤”的泪珠。
他拿开火炉上的肉串,弯腰,拿起地上的一瓶清水,浇灭炉火。把肉串递到她的手里,背靠玉兰树,盘腿坐下。
“可怜的丫头。我也是听我哥说的。他那时候也才三四岁。其实都是小姑奶告诉我们的。”他伸直了腿,把两手在脑后交叉,“那一年,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春节刚过没多久。我和我哥,就不见了……”
“从哪儿不见的?你们这么小就离家出走了吗?是因为妈妈不在了吗?”她激动的时候,插嘴是家常便饭。
“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你打断了我的思路。听不听吧?”
他仿佛真的有些恼火。她慌忙把一根肉串横在自己的嘴里,讪讪地笑。
“重来啊!我从头说起。”他放下两手,从她手里抽走一根肉串。
“我妈是年前就没了的。那会儿,三婶刚生了笙,你妈又怀着你,都不大方便。我爸就把我们兄弟两个送回了老宅,让爷爷和小姑奶照看我们。过年的时候,家里一向都很忙。我爸在部队里,回不来。你爸出去进修,也没回来。大伯的哮喘犯了,很严重,大伯母陪着在医院里。那一年房顶修缮,老宅里的人更复杂。但是家里,就只有你妈和三婶回来了。除夕晚上,热闹过后,小姑奶半夜回屋,发现我们两个都不见了。她想了想,只能跑去找你妈商量。”
他用喘气的时间吃完了手里的肉串,把干净的签子当成教棒,在半空中缓缓挥舞。
“他们商量过后,小姑奶和爷爷在老宅附近找。程柏开着当时家里唯一的一辆货车,连夜带着你妈沿着公路往回找。家里没找到,你妈一直到了城里也没找到。她作主报了警,让程柏送信回来。她觉得我们是被人故意抱走的,如果不尽快找,怕是很难找到了。”
他抬起两手,捂着自己的脸,困了似的,揉了揉眼睛。
“那个除夕,外面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她大着肚子,一个人出门,踩着半尺厚的雪在路上走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在火车站的站台外面,找到了我和我哥。我被裹着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哥守着我,在雪里站着。”
“我妈是不是给家里打电话了?她干嘛不开车……骑车,好像都不行……”手里的竹签都已经空空如也,她憋不住,连珠炮似的问不停。
他瞥了她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那时候,你都还在你妈肚子里。就算有这个东西,也没信号啊!”他指了指怀里的手机,拿走她手里的竹签,站起身,开始收拾。
“后来,车站里巡逻的人告诉你妈,我哥原本已经要被带走了。他一直哭闹,才被丢了下来。他那时候,三岁左右吧,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放着我的篮子边。那人好心,想要带我们进去取暖,他死活不答应,守着我在雪地里傻站着,直到看见你妈,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哈哈!二哥还有这么不镇定的时候啊!”
“三岁,可能还不到。‘大姐’?还要怎么镇定?”他收了火炉,叠好帐篷,“我哥冻坏了。你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背着他,把我抱在手里,走去医院。所以……”
“所以?”她提起周围几个轻便的布袋,跟在他身后朝山坡下走。
“按照小姑奶说的呢,你在胎里是受了损的,出生的时候身体很不好,险些就没活过来……”他停了停,回头看她,笑了笑,又朝前走。“不过呢,现在看起来还不错,能吃能睡,能惹事!”
“三哥,那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其实是我救了你们的命?用我的命!”
他打开后备箱,把东西一股脑丢进去,接过她手里的几个布袋,放进后备箱,关上车盖。打开后座的车门,让她坐进去,关上车门。坐进驾驶座,合上车门,绑好安全带,发动汽车。
“可以这样理解。所以,你看我,对你好吧!”
“还行。要是能更好点……”她整个人横躺在后座上摇头晃脑。
“得寸进尺了吧!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他从后视镜里给了她一个微笑。
“你知道我妈后来怎么走的吗?”她打了个哈欠。
“你觉得我可能知道吗!”
“我就是问问,万一你知道呢!”横躺着让她有点不大舒服。她坐了起来,绑好安全带,侧靠在车窗边。“你会想吗?妈妈。”
“我?只有想象!”
睡意随着车身的摇晃着,渐渐爬上肩头,钻进耳朵。她听不清他的声音,只看见了周公挥舞的衣袖……
“‘小五’?醒醒!到家了。”
言忆芝眨了眨眼睛,从车窗里看见秦弥稔提着大包小包朝房子里走。房子?到家了?她甩了甩脑袋,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往外走的刹那,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滑落到了车里?她回头朝车里看了一眼,是秦弥稔的外套。低头笑了笑,她走回去,弯腰爬进去,捡起衣服,爬出来。
合上车门,转身的刹那觉得后背发凉。在原地转了一圈,四下里扫了一眼。打算进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发现了南面楼的后窗边,秦弥璋依旧站在那里朝这边张望。四目相接的时候,她又觉得眼角沁出了点滴泪花。这男人真要命!叹了口气,她走进屋里,把衣服丢在沙发上。
一股浓烈的中药味,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她朝后倒退了几步,倒进单人沙发里,斜了一眼身边的秦弥稔。
“谁在里面?”
“我哥。”
“二哥?熬中药?你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