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落尽,长街上华灯流彩好不热闹。
江府后院倚兰轩前那一方宽阔的月台上,三张香案并列而设,上面摆满了巧果酥糖,还有一对对喜庆的龙凤烛台。
府上除了正当值的少妇丫鬟,几乎所有未出嫁的丫头全都聚集了过来,大家说笑着,玩闹着,一边乞巧一边悄悄地互诉心事。
江灵栀端端站在倚兰轩前檐下,见飞絮在众人中间左瞧右盼,神色恹恹,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劲儿,知她心中所想,便抬脚从侧面小台阶上走下,冲正好望向这个角度的飞絮招了招手。
正巧同样注意到飞絮兴趣不佳的琼儿拿了一块酥糖过来递给飞絮,正要转身再去香案上寻一块巧果来,却忽地被飞絮拽住了衣袖。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飞絮牵引着向前挤开正矫揉推搡到面前的三个小丫鬟,一手轻提了裙角,紧步跟了上来。
三人一路转出了后院,便沿着回廊径直走到了前庭。
院中,左右对称的六座半人高的塔状石灯,烛火交映将院落染成了一地橘黄。
文伯站在挂了两只走马灯的影壁前,正低声附耳对两名府役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眼角余光瞟过。见是江灵栀,先是微微一怔,随及挺直了腰板,对那两名还躬身等候吩咐的府役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退去一边,这才转向江灵栀来的方向,瘦削俊硕的面庞上有着点点疑惑。
“二姑娘您这是要出府去?”
说着,将慑人的视线扫过随行在江灵栀身后的两个人身上,飞絮倒是没当做一回事,可怜了琼儿胆小,被他这么一瞪,心里早已七上八下打起了鼓,生怕文伯误会是她撺掇着姑娘外出游街赏灯。
江灵栀眉眼淡淡瞄了眼错身躲在自己身后的琼儿,暗笑一声,迎着文伯审度的目光坦然走到他跟前,婉转清扬的声音自藕荷色的面纱下缓缓飘出。
“文伯您还真是好顽的性子,明明就在这里等着我,怎么又装出一副根本不知道情况的样子来?”
文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自然而然地摸上寸许长的胡须。
这副神态真是像极了江尧。
“姑娘此言何意啊?”话语中已然带上了浅浅笑意。
江灵栀手指着方才那两名府役退去影壁后的方向,俏然眨眼:“虽只是身形一晃,我却是认得的,方才那二位可不是我苑里的护卫?”
文伯抚须的动作一顿,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向着影壁后唤了一声:“既被觉察了就出来于姑娘见礼吧。”
走马灯顺着风向轻轻晃着打了两个旋儿,那两名府役自影壁后走出,双双向江灵栀拱手作揖行了礼,正是栀香苑的掌苑护卫郑世楠和姜忱!
原来,因着不久前的火险,江夫人早早打了招呼,七夕这天,集市上人多嘈杂,不许江灵栀出府,甚至于今夜黄昏时分,亲自监督锁好了各处的角门,以防江灵栀受了某个丫头的蛊惑,又大意地偷跑上街去凑热闹。
然而,饶是江夫人做好了一系列防备,还是架不住江尧背地里与闺女串通一气。
江尧知道这个女儿虽表象上多稳重持成,可内里却是个贪新鲜的主儿。即便她不喜闹市,只怕到时也会无条件宠着飞絮那丫头。再加上,刚归京不久就对她限制太过,怕是会让她生出不自在来,于心绪郁结无益。
因此,趁江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江尧便偷偷与文伯交换了眼色。
既是知交,文伯自然意会。
于是,天边刚刚擦黑,文伯便使自家那口子去芷兰苑借口缠住了江夫人,又命人寻来了女婿郑世楠和姜忱。刚才正是在对他二人再三强调要誓死保护二姑娘安危。
“今日街上定然十分热闹,有姜、郑二人随行,你们且自在去耍,只记得莫要太晚回来,我会着人给你们留着门。”顿了顿,瞅了眼天色,文伯不放心地又加上了一句,“亥时六刻之前务必回来!”
江灵栀三人同声应了,在两名护卫的随同下,悄悄自正门而出,顺着流光溢彩的灯带上了人潮拥挤的长街。
一路上,飞絮与琼儿并肩走在江灵栀两侧,轻挽着她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是称赞各式精巧绝伦的灯笼和刺绣,就是感叹各种令人垂涎欲滴的巧果,更有时候,竟是掰着指头点评起路过时让她们惊艳的姑娘来……
飞絮的话痨是早就习以为常的,可还是第一次见琼儿这么彻底放松没有丝毫拘谨的时候,虽说并没完全听清楚她粉唇里蹦出的字眼,但看着她笑得灿烂明媚,也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多么欢愉。
难得两个丫头无拘无束,江灵栀虽被过往喧嚣人声吵得有些头疼,但还是满心欢喜配合着她们两个的天真无虞。
“哎哟!什么人?走路不长眼么?”
一声尖锐非常的声音让周围鼎沸的人声渐渐小了下来,也惊扰了旁边正站在一处擂台前观赏姑娘们刺绣比赛的三人。
人群缓缓围拢过去,将那处擂台前的空地圈出一个小小的弧来。
“抱歉,是我走得急了没有看路,冲撞了姑娘,还请见谅!”
说话的女子身着一袭点蓝孔雀羽束腰纱裙,气质温婉,同江灵栀一样面上佩戴着一方天蓝色的面纱,声音澄净,双眼却始终垂落余地,不曾向面前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呼痛的黄杉姑娘瞧上半眼。
那黄衫姑娘许是觉得她轻视了自己,涨红着一张脸就要与她理论,忽然,双眼微眯,轻蹙了眉头,上前一步试探地喊了一声:“你是……沈知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