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被人拉走啦!”德叔急急的冲到窑里,叫醒对着火堆打盹的涂安真。
涂安真睡眼朦胧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德叔的脸庞,缓缓地问:“怎么啦?”
“小姐,官府来征兵,少爷不在,官府就把老爷拉走啦!”德叔几乎是带着哭腔说。
涂安真心里一惊,猛地跳起来,向涂宅大堂跑去。
德叔在后面一边跟着跑一边叹气:“老爷啊……”
我的家怎么这么空,怎么这么大!
工匠们曾经住宿的后院连排小屋,母亲曾近住过的厢房,兄长住过的屋子,父亲挑灯算账的书房,都是空的!她心里发毛,终于到了通往大堂。
大堂里,两个工人在呜咽,父亲不见了踪影。
“爹——”涂安真绝望地叫着,大堂屏风后吹来一阵凉风,好像要把涂安真的声音带到空旷涂宅的每一个角落。
“小姐,他们已经走了,官府来人,说要征兵,少爷不在,他们就……他们就把老爷给带走了……”德叔跟到了大堂,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老爷——”说罢,老泪纵横。
涂家本是浮梁城有名的烧瓷世家,鼎盛时期宅子里有三个窑近三十名工匠,可是近十年来,朝廷为对抗蒙古人,不仅大量增收商贾的税赋,还不断征兵,甚至将把瓷窑里手艺精湛的工匠都征去当兵。
连年的战争,导致瓷土和颜料的来源商路中断,瓷器的销量也锐减,涂家瓷窑,三年前有一个灭了火,两年又灭了一个,顺带不得不遣散了许多工人。
去年涂家少爷安青为求购青料,不惜以身试险,亲自和西域商队前往波斯,不料三个月后却有人带回涂家少爷失踪的消息。涂夫人听闻后终日以泪洗面,不久便郁郁而终,临终前特意嘱咐:“涂家瓷窑火不能灭呀,有了窑火,青儿就知道回家的路的啊……”
涂安真看着死不瞑目的母亲、苍老而憔悴的父亲,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安真在一天,就一定要帮着父亲守好瓷窑,等着兄长回来。
可是,就在今天,犹如晴天霹雳——父亲被拉走,这对本来就难以为继的涂家瓷窑来说,简直就是致命打击。
“德叔,父亲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被征兵?”涂安真哽咽着问。
“官府的人说,户籍册上登记了涂家有壮丁一名,朝廷规定必须参军。”
“可是,官府户籍册上的那人是兄长啊,兄长已经失踪一年多了!”涂安真变得激动起来。
“官府就是要人,老爷不从,他们还打了老爷!”德叔伤心欲绝。
“官府怎么能这样?”涂安真气愤的说。
没人能回答,朝廷连吃败仗,兵征了一批又一批,可总是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浮梁城里的人家也不只是涂家遭殃,几乎家家皆已破败。
这样埋怨下去不是办法!
涂安真握紧了拳头,镇定了下来,“德叔,瓷窑你带着工人们帮我看着,明天我去外面想想办法。”她一字一句吩咐。
一夜无眠。
一大清早,涂安真打开涂宅大门,一阵阴风从背后的大堂吹来,涂安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明明是初夏的时节,怎料寒意却如此浓烈?
走到西市大街,涂安真发现原来热闹非凡的集市却已变得凋敝冷清,各家商铺大门紧闭,招牌帧旗在孤独的空气中飘摇,偶见一路人,想拉住他,可那人却面带怯色,故意躲闪,迅速地离开。
一路走到府衙门口,堂鼓依然威严的屹立在一侧,涂安真想都没想,走上前去,用力击鼓。
“嗞——”府衙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捕快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皱着眉头喝到:“别敲了!别敲了!把蒙古人都敲来了,什么事?”
“大人,民女名叫涂安真,是瓷器商涂贾的女儿,昨天我爹被人拉去征兵了,可他年事已高……”还没说完,涂安真眼圈就红了。
“这事我可管不了,蒙古人都要打到府衙门口了,谁管你爹死活!”捕快一听是找人,语气立马就变得不耐烦起来。
“大人,您帮帮忙,告诉我他们在哪个方向,我想……我想去去看看我爹!”涂安真跪下哀求到。
捕快看到涂安真又哭又求的,似乎心软了,没好声好气地说:“知府大人奉命带兵前去打蒙古人,听说蒙古人距此不足百里地,昨天下午就已经出发了。蒙古人人高马大,能从北边一直打到这来,估计这浮梁城也守不住,听说蒙古人杀人不眨眼,你还是赶紧回家好好躲着吧。”
话音未落,那捕快就“砰”的把门一关,涂安真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回音在耳边环绕,刺激得涂安真腿软直哆嗦,她用力扶着鼓架,才勉强没有瘫倒,嘴里叨念着:“爹——”
涂安真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商家的帧旗仍在刺眼的阳光里飘摇,却更显荒凉。
印着“瓷”字的别家商铺的招牌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她的心被纠得生疼,浅浅的呼吸间都是绝望。
忽而一阵灰尘的味道由远及近,土腥腥刺激得人无法呼吸。
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吁——”伴随着一声底气十足的叫声,白马前腿高高抬起,朝天后仰,一头高大的马儿停在了涂安真的面前。
“什么人竟敢行刺我家主人?”两个蒙古人打扮的彪形大汉操着奇怪口音的汉语狠狠地说,涂安真被吓住了,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不必慌张,且待我询问清楚。”
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阵柔和的声音,张口说话的是一个白面男子,边说边下马来。
虽说他也做胡人打扮,却不似围住自己的那两人般粗鲁,只见他眉宇间洋溢着一股英气,脸庞正中的直挺的鼻骨显出他的高傲,他眼睛比所有人都更有神采。他向涂安真作了一个揖,恭敬地问道:“姑娘,有没有伤到?”语气柔柔的,透着一丝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