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一共多少个工匠?”涂安真行动不便,坐在都督府花园的长椅上,向真金发问。
“让我算算……”
春天的午后,柳条垂摆摇曳,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脸色略显苍白的男子,倚靠着椅背,站在树荫下,神情专注地思考着。一阵风拂过,一片一片的花瓣飘落,散在他的肩上,但他不为所动,依然专注。
落英缤纷,花瓣如雨,人在花雨中,如同一幅绮丽的画卷,美不胜收,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涂安真甚至忘记了不敢呼吸,怕打碎了画中的宁静,惊扰了这梦境中的人。
“不到二十个人!”真金清亮的声音把涂安真从痴迷中惊醒。
“嗯?哦,不算多,那都是怎么分配的呢?”这些都是当年涂贾最操心的问题,涂安真自然也不会忘记。
“炼泥工七人,坯工五人,这五人要负责完成到晒坯这一步,刻花工两人”,真金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这里比较缺人,施釉工最少,只有一个人,还有窑工火头,这里有三个,人实在太少了,所以只能开一个窑”,真金摇了摇头,突然问:“你们家之前怎么开的三个窑口?”。
真金在那里专注地说着,涂安真抬头仰望着他,他正好与她对视,阳光射在真金英挺俊美的脸上,反射出一轮金色的光环,这时的涂安真才发现真金有这么的高大,欣长的身形散发出一阵威摄傲人的气势,不由自主地让她心生敬畏和崇拜之心,也许那就是所谓的贵族霸气吧。
“哎,你们家怎么开的三个窑口?”真金拍了拍涂安真的肩膀。
“哦,哦,这个还是要讲究统筹协作,要请一个熟悉全部制瓷流程的人来安排。”涂安真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回答,话一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真金是怎么知道家里以前是有三个窑口的呢?他知道她家的情况?
“是啊,现在只有我一人,不太好安排。”
“就你?”涂安真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懂?”
嘿嘿,真金又不好意思了,“你看到书房里的那几个茶盏就是最近烧出来的成品,稍微好的几个我已经跟安童带到西边去了,让他去探探行情,兴许你看不上的那些东西在那边能有市场。”
涂安真在心里暗暗赞许,真金——一个蒙古人的王爷,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烧出了茶盏?虽然不是上品,但是至少有模有样,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瓷器。
“你真的想烧瓷?”涂安真问。
真金毫不迟疑:“那当然!”
“那我们先不要着急开窑,就从泥土开始着手。”涂安真决定参与到真金的事业中来。
“嗯!”真金信心满满。
从那天起,两人就每天都出门到池州城附近的山岭里寻找瓷土。
“你腿脚不便,就不用下马了。”真金对欲下马采样的涂安真说。
涂安真俯下了身,看着地上的泥土说:“我想闻一闻捏一捏这里的土。”
真金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挖起一小撮土,递到涂安真的眼前。
这可是蒙古人的燕王啊!他没人任何架子,更不讲什么蒙人汉人之别,亲自下马挖土,涂安真的心波涛汹涌,无法平静。
“这里的土怎么样?”真金问。
他总是这样若无其事的发问,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他真的没有发觉涂安真有一点点的不一样?
“这里的土不错,颜色发黄发白,质地柔软,小石子也不多。”
“颜色发黄好还是发白好?”真金虚心请教。
“一般来说是发白的好,可是白土的质地可能会比较硬,炼土的师傅会辛苦一些,黄土的土质软,可是烧出来的东西颜色就会偏灰。”
“所以说当采到白土,炼土的工人就要多安排一些?”
“没错,相应的坯工就可以减少些,因为土里的气泡水分少了,印坯、利坯都要容易很多。”
“嗯,看来回去我要好好安排。”
“到时你有得忙咧!”
……
七天,整整七天!每个整天,真金都能和涂安真单独在一起,他们一起骑马出门,一起去找瓷土,直到夕阳西沉,他们才返回都督府。
她好像很熟路,完全不用问人,就知道哪里到哪里怎么走;她也好像很会骑马,时不时的会加快速度,在林间的小路间小跑一下;她的脚问题很严重,因为每天到了傍晚都会叫疼;她还知道山间各种野花的称呼,偶尔要求给她做个花圈,带在头上,妩媚妖娆。如果时间就此停止该多好!如果每天都能见到她多好!如果她一直这么陪在身边多少?如果……有千千万万个如果,每一个如果都是围绕着她——那个叫涂安真的女子。
晚上,真金会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出神地看着烛火,突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一会又长吁短叹……
“燕王!燕王!”哈兰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真金身边,准备给真金添茶水的当口,看着燕王一个人又笑又是叹气的,非常奇怪。
“啊?!什么事情?进来怎么不通传?”真金回过神来。
“您不是说添茶不用通传么?说是会打扰您的思路。”
真金回答得遮遮掩掩,“哦,我有说过么?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是,燕王,奴才还有正事和您说。”哈兰术赶紧提出来。
真金显得比哈兰术还急,“什么事,快说!”
“刘伯想问您,听孙大夫说这一两日内应该要给涂姑娘施针,您看是安排还是不安排?”
“当然安排!”提到涂安真,真金不容得一点马虎。
“可是前几日孙大夫才……”哈兰术适时地吞了半句话。
真金想了想,对哈兰术说:“明日我去会会孙承!”
“诺!”哈兰术虽领了命令,可完全猜不出他主子真金到底要干什么,罢了罢了,明日看看便知。
在都督府后院的一个柴房里,孙承被软禁了起来,每天有人送饭取药方,可是孙承不能离开那个柴房半步。
“把门打开!”真金在屋外命人打开房门。
一阵刺鼻的腐木气味传来,真金不禁皱了皱眉头。孙承靠在角落里,眼眶凹陷,嘴唇发白,十日前诊断施针、治病救人时的自信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承一听到是真金的声音,匍匐着跪走到真金的跟前,“拜见燕王!”
真金并不免礼,站在孙承面前,俯视着他说:“你想干什么?”
孙承居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继续跪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真金的语气中有一丝的不耐烦。
孙承没有回答,他清楚真金关心的一定是涂安真的病情,抬起头,眨了眨眼,适应屋外射进来的光线,胸有成竹地说:“只要有机会让在下再给涂姑娘施针两次,涂姑娘的病情一定大好。”
“此话当真?”真金弯下腰,盯着孙承的脸,严厉的眼神好似要洞穿一切。
“千真万确!”孙承用力地把头嗑在地上。
“咚”的一声,真金隐约感到了地板的震动,看来孙承磕得不轻,真金心里有些不忍,毕竟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刚来的时候照顾涂安真也算尽心尽力,可是又想到他居然伙同外人掳走涂安真,辜负了自己的一番信任,心里的火又窜了上来。
孙承虽然低着头,可是他感觉到了真金的不悦,主动坦白说:“启禀燕王,在下实在冤枉!”
真金冷笑:“好,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冤枉你了。”
“回燕王,在下是依故人之约前往旧宅看病的,可是没想到涂姑娘就在那旧宅里。”
“故人?那两个叫莫顿和吴业的人你认识?”
“回燕王,我给莫顿的妻子看过病,而且她的妻子是在我的手中断气的。”孙承添油加醋地说出了事实。
“那你知道莫顿和安真是什么关系?”真金真正关心的是这个。
“莫顿和涂姑娘是在淮山村认识的。”虽然莫顿没有直接和孙承说明,可是从吴业的口中,孙承也略知一二。
“这个淮山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真金不解,安童去过淮山村?王资谦也去过,安真还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现在又冒出个莫顿,都和这个地方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