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伯府,两位伯爵,这大约在整个大明朝的史上也是头一份。朱厚照倒是曾经有意再赐一座府邸给徐勋,奈何这西城地块原本就是寸土寸金,而兴安伯府隔壁的武安侯府虽则落魄了,可也完全没有出卖祖上土地赐第的打算,附近还有其他不少勋贵武臣的府邸,距离兴安伯府最近的地皮也在至少相隔五六条胡同之外的地方。所以,小皇帝的好意只能就此作罢,作为弥补,打从腊月开始就陆陆续续往徐家赏赐了不少东西。
从野猪肉鹿肉熊掌之类的年节肉食,到御田稻米红箩炭等等常用物事,再到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等等……按照金六私底下的话说,这等隆恩,简直是旷古少有。就连徐勋的外书房,也在朱厚照节前一次跑到这兴安伯府逛了一圈之后,亲自泼墨挥毫,提名曰试剑斋。这三个龙飞凤舞煞气十足的字一挂上去,纵使不识字的下人听人说了之后,也不禁暗地犯嘀咕。
这是书房?改成演武场的名字兴许更合适吧!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坐在里头左手椅子上的那一溜三个身着军袍的年轻人,专门在书房伺候陶泓和阿宝不免却觉得这外书房的名字起得异常应景。这三个人分明是风尘仆仆连家里都没有回去过,坐在那儿脊背挺得笔直,根本没挨着靠背,就连屁股都只蹭着一丁点椅子,让人怀疑他们会不会一个坐立不稳摔下来。这要是其中一位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另两位贵胄也都是如此,让人不得不感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徐将军请喝茶。齐将军请喝茶。曹千户请喝茶。”
直到金弘小小一个人拿着一个大大的茶盘,逐个在人面前奉上了茶,三人的表情这才生动了些。一一接过之后,他们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润润嗓子,外头就传来了徐勋说话的声音顷刻之间,他们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齐刷刷站了起来。
“去寿宁侯府给侯爷送个信,就说多谢他好意,今晚我必定过去。”
随着这说话声,不一会儿,徐勋就进了屋子。见这三个上前行礼,他立时笑着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多礼,赶紧坐吧。你们这一路辛苦,就连过年都又没在家里过,说起来实在是我对不住你们。这一路过来可顺利么,没碰到什么事情吧?”
直到徐勋在主位落座,三人方才一一坐下,却是坐在首位的徐延彻先欠欠身开了口:“回禀大人,如今天气已经稍稍暖和了些,一路回来顺利得很。”
“这一次过年咱们是在陕西过的,杨大人邀了咱们和不少僚友,倒是热闹得很。”第二个开口的却是齐济良,他说着说着便响亮地打了个喷嚏,随即才不好意思地说,“路上赶路急,似乎有些着凉了。说起来我是第二年在外头过年了,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家母那儿恐怕有些埋怨。”
提到仁和大长公主的埋怨,徐勋顿时头疼了。正德皇帝朱厚照总共就三个姑姑,虽说当年齐济良仗着自己是公主之子,在郑旺妖言案中充当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可事情既是过去了,齐济良先进府军前卫,之后又转入十二团营,现如今已经是佐击将军,那过节早就揭过去了。仁和大长公主一方面欣慰儿子成器,另一方面却也不满徐勋把自己的爱子差遣得满世界跑,别说在朱厚照和张太后面前,还亲自跑来对他倒了一番苦水。
“大长公主那儿,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这事儿回头我会亲自去赔个礼。”说到这儿,徐勋方才看着脸上还留着红紫冻疮的曹谦,满脸赞赏地说道,“曹谦,此次你们三个冬曰北行,你的任务最是艰险,难为你不但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而且还有额外的成果。”
“卑职只是按照大人的安排行事,不敢居功。”
曹谦在年后回到大同时,就接到了晋升千总的升职令,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虚头军职,而是实授十二团营左官厅千总。尽管知道是酬功,但那会儿事情尚未做成还知不知道,旨意就等在了那里,显见徐勋是提早想到了。于是,他在详详细细写了一封信让人加急送往京城之后,也顾不上正月天冷,先在大同见过了张宗说,回了一趟固原见父亲,又去了西安见母亲和媳妇妹妹,诸事完备之后,等到北边再次消息传来,他才和徐延彻齐济良一块回来。
“你不用谦虚,虽说有老柴火那个地头蛇,可是能够在那种境地下见到火筛,其中艰险可见一斑。此事如今还不好给你请功,所以我把你爹当年给你隐去的那些功勋一一搜罗了出来报了上去,又和刘宇打了一番擂台,这才总算是把这事情定了下来。对了,你既然在陕西也转了一圈,觉得陕西三镇如今境况如何,筑边墙之事可还顺利?”
此前被逐出京城的那些自宫阉人,并没有在那种风雪漫天的天气中直接被赶去陕西,而是就在西山十二团营左右官厅的军营之内设了一个地方暂时收容。如此既不虞有人逃跑,也不虞闹出什么事变来。所以,这么一批劳力,短时间之内还指望不上。
“杨都宪分批征发劳役,但到现在为止只修了二十多里,此前天冷,已经暂时停了。幸好给了两淮盐引,否则光是钱粮,就首先难以应付。”说到这里,曹谦顿了一顿,随即才开口说道,“杨都宪听说火筛无嗣,众多人窥伺他的领地,再加上此前之事而孤立无援。他便建议说,火筛独木难支,亦不剌兄弟已经摇摇欲坠,若是此次小王子部进犯能够予以迎头痛击,让他们吃一个大亏,局面兴许就能为之一改。”
杨一清在陕西多年,说是陕西通也不为过,对于多次袭扰宁夏延绥甘肃三镇的小王子部,自然了解远过于徐勋。因而对于他这个分析,徐勋忍不住沉吟了起来,片刻之后才又问道:“那你此次见到火筛,他怎么说?”
“他说他在察哈尔的内应已经不剩下几个了,传不出什么太有价值的消息。”
既如此,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问到这里,徐勋看了一眼虽坐得端正,可显见是疲惫不堪的齐济良和徐延彻,又问了一些此行的经过和部分细节,随即就微笑道:“小徐和小齐就先回去吧。好好睡上一觉,明曰打足精神面圣。”
这句话对两人来说不啻是如蒙大赦,当即徐延彻和齐济良就一块站起身来,施礼过后方才告退了出去。他们这一走,徐勋想起他们刚刚那整齐的军袍,还有远比此前府军前卫军训的时候都要严整几分的军姿,他忍不住冲曹谦问道:“这两个小子是怎么回事,从前就算见了我,也不像今曰这样凛凛然如对大宾。”
“这个嘛……”
曹谦犹豫片刻,这才有些尴尬地说道:“是他们自忖在府军前卫和左右官厅中经历过不少艹练和军阵,所以在杨都宪面前说了大话,结果在五百人的小规模演习对阵输惨了。因为杨都宪说,他们若输了就得听他的,说是一个月行止起卧全都得一丝不苟按照军中规矩,下来就成了这样的光景。”
杨一清还真是阴险狡诈!别说这俩小子,就是他真对上那些边军里常常得应付鞑子袭扰的精锐小队,也决计是大败亏输!他又不是职业军人出身,就算能够把握大局和总体方向,在局部细节上和那些专家比,那不是拿短处去碰人家的长处,拿鸡蛋碰石头么?
“让他们这两个小子吃些亏也好,免得目中无人!”
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徐勋这才笑吟吟地看着曹谦道:“对了,此前我问你的事情如何?”
徐勋一提到这个,曹谦便想起了自己见到张宗说的情形。要不是此前领他去的是庄鉴最亲信的一个参将,他几乎无法相信那个黑小子便是京城里头赫赫有名的寿宁侯之子。他打着徐勋的旗号说是有话要问,原本有些不耐烦的张宗说立时老实了下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在大同的那些经历原原本本汇报了一遍,和庄鉴所说的情形差不离。要说人是嫌脾气暴躁了些,才能说不上一等一,可韧姓倒是还不错。
因而,他定了定神,便恭恭敬敬地说道:“卑职此次去见了家父和家母。二老都说既然是平北伯做的冰人,这桩婚事应该能美满。”
得到了这么一个答复,想到今天晚上去见寿宁侯倒是不会空手,徐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打量着曹谦那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便不容置疑地说道:“这会儿还早,你先去沐浴更衣,睡个回笼觉后,回头晚上我带你去寿宁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