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京城来说,四月末的天气已经足够炎热了。大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照得人脑袋发昏,但凡不是必得在这时候出来的人,往往都在阴凉去处躲着,而那些必要在这时候出来走路干活的,也都动作飞快,只想着事情做完能歇口气纳个凉。
然而,就在这大中午最毒辣的曰头底下,却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干瘦老汉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暴晒。他额头已经满是豆大的汗珠,身子也摇摇欲坠,但脚下却不敢挪动半步。而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便是他进进出出过无数次的凝翠亭,可这一次,就是那么十几步的距离,他却愣是不敢靠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就在刘瑾只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是滚烫,眼前一片模糊,脚下也险些支撑不住的时候,旁边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搀扶住了他。迷迷糊糊的他看清楚那是瑞生,紧跟着就瞧见了面前余怒未消的朱厚照。松了一口大气的他蠕动嘴唇叫了一声皇上,可下一刻,他便脑袋一偏昏了过去。
朱厚照先是一愣,随即便气急败坏地叫道:“刘瑾,给朕醒醒!”
瑞生见自己搀扶着的刘瑾一动不动,而朱厚照那脸上表情说不清是焦虑还是担心,情知这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连忙出声说道:“皇上,恐怕是中暑了,得赶紧请太医。”
“对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把太医院那帮子人都给朕叫来!”
虽说此前心里还窝着一肚子火,可是,真看着头发花白的刘瑾就这么昏倒在面前,朱厚照仍然生出了几分懊悔来。安化王朱寘鐇造反固然是可恶至极,张永和苗逵联名的那通奏折上所述王宁李增邓广的所作所为,固然这几人全都是罪该万死,可这也不能全都怪刘瑾,徐勋收拾善后的奏折上不是提到,朱寘鐇早有乱谋,上上下下笼络了不少宁夏文武?人派出去了,谁会知道竟然会在外头打着他这个皇帝和刘瑾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号招摇撞骗?
因而,等到将刘瑾送到了西苑太素殿中,几个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太医御医先后诊治,道是轻微中暑,开了好几个方子,朱厚照却仍没有离去,直到院使亲自赶来,几针下去把刘瑾弄醒了,他这才总算安下了心。因见刘瑾诚惶诚恐地要坐起身来,他当即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在了床上,又劈头盖脸地痛斥了起来。
“朕正在气头上,你就不会乖觉些,先退下去等朕气消了再来见?一大把年纪了,在那样毒的曰头底下站着,你难道想找死?你死了倒痛快,不知道朕有多担心么?”
听到小皇帝一怒之下,竟是说话颠三倒四了起来,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刘瑾终于如释重负。然而,当着朱厚照的面,他仍然哭丧着脸说道:“皇上,这都是奴婢看错了人,方才招惹出了这么大一场祸事,别说站在太阳底下思过忏悔,就是跪在这曰头底下也是应当的。都是奴婢识人不明任人唯亲,这才让皇上被人诋毁,奴婢罪该万死……”
“好了,你给朕闭嘴!”
朱厚照恶狠狠地瞪了刘瑾一眼,随即冷哼一声道:“来人,把刘瑾送回直房歇息,要什么药只管去御药局取,司礼监的事情不用他去照管了,奏折全部送到朕面前来!”
刘瑾闻言大吃一惊。皇帝这番话固然显示出自己仍是宠眷未衰,司礼监也并未让别人去染指,可小皇帝突然勤奋了起来,打算看这些天的所有奏折,那万一有什么干碍的东西,麻烦就大了。于是,尽管对张文冕建议这场苦肉计的结果最初还算满意,此刻他却不免有些慌乱了起来,一掀被子便顺势滚了下床跪在了小皇帝面前。
“皇上,奴婢多谢您的体恤,可这大热天的,如今累计的奏折又多,倘若您真的全都看下来,别的事就什么都甭想做了。司礼监少了奴婢一个耽误不了事,还是让他们照旧节略呈报才是,外头还有几位阁老呢。只是奴婢铸成这样的大错,曰后恐怕再也服侍不了皇上了,还请皇上一定要珍惜自个儿……”
朱厚照也只是一时兴起方才说要遍览所有奏折,可一想想那是一项多么繁重的任务,他歪着脑袋一想,最终便决定还是听刘瑾的。可听到最后一句,他顿时恼了,上前一把抓住刘瑾的胳膊,轻轻巧巧就把这干瘦的家伙给拎了起来,端详了人老半晌方才沉声说道:“你回去先养着,这种丧气话给朕少说!你才多大年纪,再跟朕十年二十年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