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恩施终究是从学者转入的政界,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着自己的原则的。而作为一名进步主义者,他对于中国的地主阶层并无什么好感。在他看来,中国的地主和印度的地主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愚昧和专制的代表。
这些地主阶层的存在,实质上同样不利于美国价值观的传播,这在义和团运动中已经是被证明了的。但是他来中国这么多年之后却也明白了一件事,中国就是一个被地主所控制的社会,除非美国和英国占领印度一样直接占领统治中国,那么美国就不可能把自己的价值观传播给中国人。
而这些地主所控制的乡村经济又是追求不同外部发生关联的封闭式小农经济,除了煤油和棉纱之外,中国的乡村其实很少需要外国的工业品。英国在中国南方经营了几十年,也只不过打开了长江三角洲地区,和长江沿岸的几个城市。
虽然中国人正在不断的和外部的世界展开交流,但是只要乡村中的经济环境不发生大的改变,那么中国的西化也只能同印度那样,在少数港口和交通便利的城市实现,而在内陆的广大乡村中是很难发生什么变化的。
因此芮恩施并不拒绝共和党所提出的消灭地主阶级的主张,但是如何消灭地主阶级却是他极为关注的。他所希望的,是中国的精英阶层在美国的价值观的指导下,对于中国的政治进行改造,从而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一个亲近美国的精英阶层。
这不仅仅是芮恩施一人的意见,也是美国一部分进步主义者的看OTg2NTc=法。毕竟在战争爆发之前,美国的精英阶层已经意识到,在英日同盟所建立的海上包围圈中,美国很难再走欧洲殖民地帝国主义的道路。而想要击败欧洲各帝国主义对于殖民地的垄断,向这些殖民地国家输入美国的价值观,从而引导他们脱离宗主国的控制,主动的同美国发生经济和政治上的联系,才是对于美国最为有利的方式。
顾维钧、唐绍仪这些留美学生出身的中国精英,向来是比较得到美国外交官的关注的,特别是对于大学教授出身芮恩施来说,这些人其实和自己很有共同语言。他对于吴川的初始好感,也是来自于对方是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的留学生,当然这位留美学生和其他留美学生差别有些大。
如果说顾维钧、唐绍仪他们是充满了对于美国政治的憧憬返回国内,并试图把美国的政治体制复制在中国的政治上,虽然在芮恩施看来这些留美学生对于美国政治的认知还是存在了一定的偏差,那么吴川就是真正的领悟了美国政治的精髓,并利用了对于美国政治的了解,在为中国谋取利益了。
哪怕芮恩施通过和吴川的合作为美国扩大了在东亚的利益,他也不是很不喜欢和吴川打交道,因为每次和对方的谈话都太过于功利了,完全没有体现出美国在道德上的崇高感。而和其他中国精英们谈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他们总会把美国当成救世主,期待着美国来帮助中国主持公道。
但是中国的亲美精英实在是太弱小了,手中有点力量的实权人物不是亲英就是亲日,哪怕俄国人都要比美国更容易影响中国人。说到底,中国人实在太现实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又没有出过国,所以中国人只认那些曾经打到过中国领土的列强,英国、俄国和日本、德国都在中国人面前展示过力量,所以中国人就害怕这些列强。
按照芮恩施对于中国社会的调查,中国想要建立起一支能够对着列强说不的国防武力,然后成为亲近美国的力量,那么首先就得让那些地主把资本投资在工业上,给中国底层民众以更大的人身自由,像现在这样把底层民众禁锢在土地上的乡村,显然是不能让中国脱离列强的控制的。
共和党做到了第一步,拥有了一支能够对于列强说不的武力,但是即便以芮恩施的观念来看,共和党也过于“巴黎公社”了些。在刚抵达中国的时候,芮恩施是积极的排除日本在中国的影响力的,而美国国务院则希望在中国和日本之间取得某种均势平衡;不过随着共和党把日本势力从满洲和山东驱离后,芮恩施又觉得对于日本不能过于苛刻了,不过美国国务院却又改变了态度,认为应当在中日之间坚定的支持中国。
这种外交思想上的变化,其实就代表着芮恩施和美国政府对于中国认知出现了偏差。经过这几年在中国的生活,芮恩施认为中国的潜力要远远超过日本,虽然现在看起来日本还要强上一些,但是日本对于中国的强大只在海上,以共和党的发展速度,双方在陆地上的力量对比已经开始出现了逆转。
虽然美国需要一个东亚的盟国来牵制英日同盟,但是美国并不需要在东亚出现一个如同美国这样的区域霸权。就像美国不允许欧洲列强插手美洲事务,成长起来的中国也不会允许西方列强插手东亚事务。日本限于其体量是难以做到这一点的,但是中国的体量却足以做到这一点。
但是,曾经想要以中国平衡东亚局势的美国政府,在通过中国对荷兰的挑战进入了东南亚群岛后,现在却希望中国能够发挥出更多的作用,以分担协约国体制对于美国的压力了。加入欧洲大战标志着美国已经不甘心在国际事务中做一个旁观者,但是美国政府还是对于英法的力量有所担忧的,这场大战虽然摧毁了英法陆上的大部分力量,可是英国皇家海军舰队却几乎没受到什么损失。美国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盟友去吸引英国人的目光,从而对英国施加压力,迫使英国交出对于世界的控制权力。
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芮恩施既希望能够江浙湖汉北阻止共和党走向集权,给予其他民主党派以政治权力,但又不希望造成共和党同美国政府的疏远。
他在这里劝说吴川先建立国会,而不是把那些民主党派派出在外,就是因为中国真正的民主人士实在太少了,大多只能算是开明的知识分子,而这些人必然是出身于地主阶层的,因为中国的农民家庭根本供养不起一个脱产读书的知识分子。
虽然有些知识分子能够背叛自己的出身,选择支持共和党所主张的土地改革,并认同了共和党推动的对于中国社会的改造,但是大部分知识分子,哪怕是支持革命的开明知识分子也是反对激进的土地改革方案和消灭地主阶级这一主张的。
比如共和党之外最具有革命色彩的中华革命党,就有人对于消灭地主阶级的说法深恶痛绝,他们在报纸上猛烈的攻击共和党,言:“观共和党所谓消灭地主阶级的主张,和俄国过激派的主张几乎无甚差别。俄国过激派在国内屠戮有产者,掠夺有产者的家产,几乎把俄国变成了一片白地。
现在赤共引入俄国过激派的主张,实则是要掘我有产主义之根基也,毁我礼义廉耻之华夏道统也,焚我学人商贾立世之箴言也!赤共之于我,腹心巨患也,彻骨深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