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天还是那样带着病态的妖艳,中国的天还是一片灰蒙,让人郁顿。
夜已深深,人情寂寞,《上海时报》的总编办公室的灯火还亮着,陈友仁,一个西式打扮的男子正在伏案疾书,笔尖沙沙作响,在纸上留下一行优美的英文花体字。
海外出生长大,受过良好的教育,英文比中文要好,年轻的律师、富翁、报人,用英文写作,经常用辛辣的文笔批评北京政府,开办的报纸被查封,流落到上海,曾经代表南方政府参加巴黎和会??????
言辞犀利,胆识过人,这就是陈友仁,一个44岁忧国忧民的人。此刻,万马齐喑,他找不到出路,壮志难酬。
“借列强之手收回山东,却失去了南方的市场,上海的工商业自信交潮陷入困顿。
北方的吴张争权夺利,山海关陈兵数十万,硝烟重燃,干戈再起。
去了一个军阀,来的还是军阀,城头变幻大王旗,受伤的还是百姓,这个国家——难难难啊!”
或许觉得写得不好,陈友仁搁笔。有些赌气地把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文章写得再好也没有。书生只抓笔喊破喉咙也没人听。”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十年走来,有太多的辛酸感慨。当初在伦敦时,听到辛亥革命后,他、伍连德、陶飞力三位含有中国心的杰出人才兴冲冲地赶回中国,准备为建设新生的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
如今一晃十年,除了心里的一份信念在坚持着,往日的满腔热情逐渐被残酷的现实消磨殆尽。
陈友仁打开怀表,又慢慢合上。他在等人,等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去为这个时局感慨一番。
孙文无权无势,难成气候,北方军阀穷兵黩武,于国无益,南方的两广倒是做了些好事,但联省自治,格局太小,其他措施虽然进步,但终究没有大志。
“唉,这个国家就像上海一样,流氓当道??????”
“当”——
办公室的挂钟连续响了起来,清脆的金属敲击声让陈友仁回过神来。
不一会儿,一个西装男子走了进来,他脱下帽子,露出一张风尘仆仆而慈祥的脸。
“别来无恙吧?老伙计!”陈友仁上前握伍连德的手,一脸激动。今晚他下班后特意留下办公室,终于等到了老朋友了。
“挺好的,只是有些忙,有些日子没回上海了。”伍连德笑道,打量起面前脸带愁容的陈友仁。
“忙好啊,不像我现在除了写写文章,没事可做,闲得无聊。”陈友仁感慨道。
“听说你在南洋办学校?情况怎么样?我好几年没去南洋了。”陈友仁关心道。
“办了不少学校,广州、上海、新加坡、棉兰、滨城都有,也培养了不少医学人才。呵呵!”伍连德有些自得笑道。
他同时还在中国建立了防疫检疫系统,使中国政府从外国人把持的海关里收回防疫检疫权。特别是1905年的东北鼠疫和1919年的大流感,伍连德更是活人无数,被称谓活菩萨。
一个医务人员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当得上“国士无双”。
听到伍连德办了那么多学校,陈友仁为老朋友的成就欣慰,同时暗暗诧异,医学院可要花费大量的金钱,他有些好奇伍连德是怎样办到的。
“其实,没什么,只是遇见了一个富有的慈善家而已,我们还建设了一批医院诊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参观我们的医院,包你大吃一惊。”伍连德笑道。
陈友仁安静下来,打量起伍连德,几年没见,感觉这位老朋友变了不少,好像更自信,隐隐还有些成就感。
而且这次,伍连德来得比较突兀,几乎有些着急的样子。
见陈友仁有些怀疑的眼神,伍连德心道:自己终究不是政客,一点变化都逃不过陈友仁的眼睛。
“我是做说客来的,有人委托我,想见你一面,他们想用你。”伍连德直接道。
“什么人?广州政府吗?”陈友仁问道。
“差不多吧!”伍连德道。
“什么叫差不多?”陈友仁白了伍连德一眼,有些不悦对方玩神秘。
“总之见了面就清楚了。明天吧,时间比较紧。”伍连德笑了笑。
心道:“明天介绍他们相互认识后,自己就可以躲开了。这次来上海,他准备从威廉基金会创办的福利机构了,带走一批青少年回南洋学医。”
第二天,当陈友仁见到一脸威严的司徒美登的时候,心里有些吃惊。虽然昨晚和伍连德会面后,又想过广东来人,但没想到来者竟然是司徒美登这位大佬,广州政权的三巨头之一。
“陈先生有些惊讶?”司徒美登笑道。
“的确。”陈友仁点点头,“我更好奇的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好事!”司徒美登淡淡一笑,“我想找你帮忙处理外交事务。”
“这个?”陈友仁迟疑了一下,“广州现在割地一方,但既不北伐革命,又不曾反抗列强,应该没有什么外交事务吧?”
他不大喜欢广州政权,因为和孙文的关系,如果到广州任职的话,有种背叛的嫌疑。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个道理我想你陈先生应该懂得,一省不扫,何以安天下?
有机会陈先生到广州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们并不是你认为的那些自私自利的军阀。有时候,行动比口号更重要!”
司徒美登反驳道。
这个陈友仁像那些受孙文一党的影响的人一样,对广州政权没有好感,事实上他们大部分都没去实地去看看,现在的广东变成什么样子了。
在宣传方面,广州政权一直都很低调,几乎没喊过什么响亮革命的口号,默默地圈在自己的地盘里,被人误解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