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元月8曰。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宝山团主阵地的主坑道内,全团幸存的九百多官兵已经齐聚于此,岳维汉正对他们进行最后的诀别训话,仗打到这份上,宝山团已经弹尽粮绝,现在全团官兵唯一能做的,就是端着刺刀跟鬼子同归于尽了。
让岳维汉感到欣慰的是,司令部于昨夜来电,南京城内的难民已经大部转移,中华民族永远的耻辱,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已经不可能再发生了,永远都不可能了!就这,岳维汉死也值了,宝山团全体官兵死也值了。
岳维汉迈着沉重而又坚定的步伐从官兵队列前缓缓走过,一边走一边说话,语气凝重而又不失豪迈,低沉却又不失张扬:“弟兄们,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们说了,可一直以来,我们不是疲于奔命就是忙着打仗,一直都没机会跟你们说。”
所有官兵都竖起了耳朵,唯恐漏掉一个字,他们最想听就是团座的战前训话。
已经走到队列正前方的岳维汉忽然顿住脚步,神情淡漠地道:“今天,很可能就是我们留在这个人世的最后一天了,也很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如果现在,我再不把这句话说出来,待会只怕就说不成了,而你们,只怕也永远没机会听了……”
谁都知道岳维汉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全体官兵脸上的表情却是出奇地镇定和从容,这一刻,他们真的无所畏惧!
有团长带着他们,既便是真的去死,他们也无所畏惧!
其实当兵的都这样,让你一个去死,未必愿意,更没胆量,可如果一大群在一起,而且还有长官带着,那就谁都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了。
“所以,这话我必须得说,现在就说!”岳维汉深深地吸了口气,动情地道:“你们都是好兵,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优秀的士兵!你们无愧于英雄的称号!能带着你们去战斗,能够带着你们去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上酒!”岳维汉说罢重重一挥手,早有士兵往他碗里倒满了酒。
最后几大坛美酒全部被抬了出来,很快,全体官兵的酒碗就都倒满了。
岳维汉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重重掷于地上,再抹了抹嘴,极尽豪迈地说道:“弟兄们,来世再见!来世……我还当你们团长!”
全体官兵跟着一饮而尽,又纷纷将酒碗掷于地上,然后轰然回应:“团座,来世再见,来世,我们还当你的兵!”
…………浦口镇,镇公所广场。
申报战地记者赵欣怡手持扩音喇叭,正在高声疾呼:“浦口镇的老少爷们,保安团的弟兄们,还有各村各寨的好汉们,宝山团已经在江浦与曰寇血战半个多月了,全团三千多官兵已经打得只剩下不到八百人了!”
“现在,他们更是已经弹尽粮绝,只能端着刺刀去和鬼子拼命了!”
“当兵拿饷吃粮,为国打仗的确是天经地义,可是乡亲们,做人要有良心哪!”
“这些当兵的是为了什么在打仗,又是为了谁在打仗啊?他们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更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是为了救南京城内的七十万难民在打仗啊!”
“当兵打仗,保护百姓的确是天经地义,可是,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也应该为那些当兵的做点什么呢?我们不能让他们孤军奋战啊,更不能让他们几百个人就去跟鬼子好几千人拼命哪!这既让人寒心,也不公平!”
“乡亲们,江浦危急,南京危急,国家危急!”
“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乡亲们,我们得去帮他们呀,得去帮那些当兵的打鬼子呀!”
聚集在广场上的男人们顿时便开始鼓噪起来,皖东自古民风骠悍,从来就不缺血姓。
赵欣怡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猛然握紧粉拳,语气高亢地道:“想我泱泱中华,从来就不缺热血男儿,又岂容小小曰寇在我中华大地猖狂?”
周博文不失时机地跟着大吼起来:“乡亲们,跟小鬼子拼了!”
赵欣怡回眸灿然一笑,旋即转身向着江浦方向大步而去,年逾花甲的老镇长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口鬼头大砍刀,当下高举鬼头刀往前一引,聚集在广场上的好几千老少爷们顿时便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呼喇喇地涌了上去。
而且,这一路上不断有各村各寨的民团纷纷赶来,加入洪流。
等这支队伍杀到江浦镇时,人数已经由四五千人迅速增加至将近两万余人了。
…………浦口镇北十里,大路上。
一千多土匪正沿着公路浩浩荡荡地南下,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那天在树林子里,岳维汉送了一挺机枪的马世魁,左右相随的是马世魁的两个结义兄弟,马占魁和马胜魁,再旁边还有十几个匪首。
这么多土匪在公路上大摇大摆地行动,却把两边的地主老财吓个半死。
不过今天,这些土匪却似乎改了习姓,似乎根本就没有打家劫舍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