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之城?”车秋凌撇撇嘴,“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个码头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陈子锟理解车秋凌所说的码头是什么意思。
车秋凌接着道:“码头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这种新兴城市,全是逃荒的青壮难民,不变成一个大码头才怪,我估计西区肯定有不少帮派,靠吃这帮苦力为业。”
龚梓君惊奇道:“慕夫人如何研究的如此透彻,难道有认识的朋友在这?不错,西区确实有帮会势力存在,县政府没有力量维持治安,有时必须依靠他们管理。”
车秋凌道:“我爹以前就是混码头的,我自然知道,还有,不要叫我慕夫人,叫我车小姐好了。”
陈子锟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愈发的想去看个究竟了,走,咱们这就去。”
萧郎道:“如果陈主席一定要去的话,我建议还是晚点再去,现在工人都在上班,没什么看头,到了晚上才是西区真正热闹的时候,不过提醒一下,最好带枪,那地方不太平,每星期都要死几个人。”
……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县府吃了饭,登上尚未竣工的市政中心大厦向西眺望,残阳如血,映照在密密麻麻一片窝棚上,无数炊烟升起,西区上空雾气蒙蒙,竟如伦敦一般。
“这么多人做饭取暖,靠的都是本地产的煤炭,经常有人煤气中毒而死,宣传了多少次也没人理会。”龚梓君无奈的解释道。
陈子锟道:“去走走,看看罪恶之城是什么模样。”
龚梓君身为县长,一张面孔早为大家熟悉,陈子锟微服私访自然不能带他去,萧郎亦是如此,他主管土木工程建设,是北泰总工程师,去了西区非得炸窝,所以只是安排了一个姓李的小工头陪陈子锟去。
老李人很胖,穿了一件青布棉袍,戴了一顶呢子礼帽,胸前的市政徽章和赤金表链挂在一起,显示着他的身份,大家对省主席的印象还停留在关帝票的认识,所以他不知道陈子锟的底细,还以为是省城来的老板。
陈子锟和慕易辰夫妇跟着老李一路步行到了西区,所谓西区只是一个统称,实际上这片棚户区和北泰市区并无明显的分界线,走着走着就融入到难民们之中了。
这里最大的特色是乱,到处是乱搭乱建的棚子,这种简陋窝棚在上海被称为滚地龙,是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搭建而成,木板、树枝、芦苇、帆布、草席、甚至棺材板,屎尿遍地,野狗窜来窜去,小孩哭大人叫,空气中弥漫着煤炭不完全燃烧的味道。
“几位想找点什么乐子?我带你们去。”老李挤眉弄眼,神秘兮兮,慕易辰不解道:“有什么好玩的?”
老李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咱们这儿可不一般,就连东区那些洋鬼子都经常来玩,想抽大烟,睡娘们,赌钱,或者买便宜货,价格比外面便宜多了,人家都说西区不好,我说西区最他妈好,你知道人家都怎么说这儿么?”
慕易辰摇摇头。
“这儿啊,人称纸醉金迷小上海。”老李得意洋洋道。
车秋凌扑哧一下笑了,破破烂烂的贫民窟居然叫纸醉金迷小上海,这玩笑实在开大了。
老李道:“哎,你们别不信啊,等会我找个地方让你们见识一下。”
正说着,迎面过来一个男子,递上一支烟笑问道:“老李哥,又来招工么?可别忘了照顾兄弟。”
老李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对陈子锟道:“这人是个掮客,俗称带工的,工地上招人都得通过他,要不然哪怕开价再高也没人来干。”
陈子锟道:“他本事挺大啊,看样子倒很普通。”
老李道:“他上面还有人,再说他们也就管这一片,整个西区分八大块,各有大哥罩着,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红枪会的地盘,这儿的人都是河南逃荒来的难民。”
陈子锟道:“红枪会吃什么?”
老李道:“吃工人呗,苦力们的薪水,他们抽一成,别看抽成低,积少成多啊,工地每天上万工人干活,这一块油水可不少。”
陈子锟道:“那工人就任由他们盘剥?”
老李道:“不愿意得有那个胆子啊,先前有几个不信邪的,和大哥顶着来,当晚就淹死在淮江里了,尸体泡的都肿了,这算好的,有比红枪会还厉害的,谁敢呲毛,当场剁手。”
陈子锟皱起眉头:“县政府不管?”
“切~”老李鄙夷的啐了一口,“县政府就几个人,这儿十几万人呢,管的过来么,一到晚上,保安团的团丁就不敢进来了,黑灯瞎火的让人弄死都不知道谁干的。”
车秋凌被他说的寒毛直竖:“哎呀,这么吓人,简直没有王法。”
老李道:“别怕,和我在一起,没人敢动你们。”
越往里走,越是黑暗,偶尔有煤油灯照明的地方,一定是聚众赌博的所在,汉子们捂着老棉袄,将白天挣来的微薄薪水义无反顾的押在赌桌上,骰子狂摇,每次开出结果都带来一阵叹息或兴奋的叫声。
赌档附近,一定有酒铺和烟馆,当然都是极其简陋的,草席搭的棚子下面,摆着一排酒缸,苦力们排出一两枚铜元,买上一碗酒,蹲在地上小口喝着,挣得多了,还会买上一碟花生米来下酒,啧的一口,眉头皱起,仿佛一天的疲乏都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