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收获的粮食作物分为三个去向,首先是国家征购,然后是集体提留,最后也是最大头的是社员自留口粮。
五八年全面大丰收,农业放卫星,国家征购和集体提留的比例不变,但根据上报的浮夸产量來算,数字大大增加,只好从集体粮和口粮里扣,社员们也不在乎,反正吃饭有大食堂,国家管饱。
一九五八年就这样过去了,大炼钢铁运动在中央一次会议后悄无声息的终结,土高炉拆除,炼钢突击队返回原单位该干啥干啥,练出來的铁疙瘩百分之九十都是废品,放在仓库占地方,丢到外面影响不好,只能悄悄拉到江边丢了。
拆掉的宝塔、古寺、砍光的行道梧桐树和香樟林,却再也恢复不了,北泰郊外光秃秃一片,沒有树,只有疯长的野草。
天开始干旱,一连三个月沒下雨,南泰的试验田每亩撒了三十斤到八十斤的麦种,结果什么都沒长出來,反倒是正常播种的麦地里长出了稀稀疏疏的麦苗,因为干旱缺水,也比往年低矮许多。
社员们干活的积极性日益降低,下雨刮风不下地,出工不出力的风气非常严重,反正干活不干活都一样吃大锅饭,谁也不是傻子。
又到了割麦的季节,因为干旱缺水和不合理密植,南泰县近半粮田颗粒无收,县委书记顶着白花花的大毒日头到处视察,心急如焚,今年的国家征购无法完成,怎么先上级交代。
灾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昔日奔流不止的大王河已经断流,河底干涸,偶尔有几条晒干的鱼躺在龟裂的河底上,淮江的水位也下降到前所未有的位置,航船搁浅,船运都停止了。
杨树根视察了全县各公社,情况都很严峻,据说邻县的收成也很差,别说比去年了,就是比解放前也不如。
地委召集县处级干部开会,杨树根怀着忐忑的心前去参会,他打算提出今年国家征购和集体提留少一些,给农民留给足够的口粮來,小时候的饥饿记忆让杨树根对粮食歉收始终有一种恐惧。
可是地委会议上,其他县区的领导都斗志昂扬的提出,今年交公粮依然按照去年的杠杠來,少一斤都不行,地委书记高度赞扬了他们这种舍小家顾大家的革命精神。
杨树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自己的觉悟还是太低了,对不起党的教导和培育。
“小杨,说说你们县的情况。”地委书记笑眯眯的点了他的将。
杨树根站起來道:“今年的情况是比较特殊,但我们有信心,有把握,有能力克服困难,不但不给国家增添负担,在夏粮征收上还能再上一个台阶,比去年多缴百分之五的公粮。”
地委书记道:“不要勉强啊,有困难就提出,组织上会考虑的。”
杨树根斩钉截铁的说:“沒有困难,坚决完成任务。”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沒底,但形势不由他不这样说,如果这时候退缩,作为一个干部在政治上的前途就沒了。
回到县里,杨树根召集全县公社书记开会,向他们下达了夏粮征购任务,说完之后,现场一片死寂,书记们都闷头抽烟不说话。
“都表个态吧,总之这话我已经在地委说过了,你们看着办。”杨树根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一些人避开了他的眼神,但也有人站了起來。
“沒说的,杨书记的话就是命令,就算饿肚子也要完成国家夏粮征购任务,完不成任务,我李花子甘愿受罚。”
关键时刻,还是李花子支持了杨树根。
杨书记心头涌起一阵暖流來。
既然有人开头,剩下的工作也好做了,杨树根软硬解释,终于让大家都接受了任务,开完会他把李花子叫來,问他家里有什么困难。
“沒有困难,一切都好,感谢杨书记照顾,就是我爱人一直在家闲着,想找点事干干。”李花子学着城里人的派头,把老婆称作爱人,显得很时髦。
杨树根道:“县妇联还缺人手,我看先让嫂子來干着,以工代干,把编制和户口解决了,然后慢慢解决干部身份问題。”
李花子心花怒放,老婆孩子进城吃户口粮,这可是鱼跃龙门啊,不枉自己对杨书记一腔忠诚。
“杨书记,我个人再表个态,有啥事您尽管招呼,赴汤蹈火一句话。”李花子胸脯起伏,声音高亢。
杨树根微笑着点点头:“老杨啊,等忙完了这段时间,你也要做好准备,挑更重的担子。”
当李花子从杨树根办公室里出來的时候,胸脯挺得老高,如同打了胜仗的公鸡,看其他公社书记的眼神已经从平视变成了俯视。
夏粮征收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倒也沒什么阻力,不过一核算,倒把李花子吓一跳,交完公粮,社员的口粮只剩下每人每天不足半斤,农民是要下地干活的,就吃半斤怎么够。
公社的会计拨拉着算盘,迟疑的问李花子:“书记,咋办。”
李花子抽着城里带來的香烟,皱眉想了半天,道:“有困难就克服,少吃一两顿也沒啥,解放前还吃树皮草根呢,如今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