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正坐在案几前,提笔写写画画着,他抬头看了扶苏一眼,解释道,“正是因为要行剿灭之策,才要修长城,好让匈奴人误以为我军旨在防御,从而放松警惕。”
“这是将军的意思还是韩骑令的意思?”扶苏问道。
“我的意思,有何问题?”
扶苏道,“既只是为了迷惑敌军,遣少部分民夫做做样子即可,何以调集了两万余人?如今天气越发寒冷,民夫们衣着单薄,每日要从日出一直做到日落,这几日我看许多人着了风寒,却还要拖着病体干活,这实在太残忍了。
依扶苏之见,当把那些年老体弱之人遣散回家,让病患休息养好身体,再将余下之人分做两批,隔日做工,如此既不影响将军之策,又能体恤民力。”
“公子仁心仁善,是黎民之福!”
蒙恬夸了他一句,放下毛笔示意扶苏入座。
“然而公子的这个提议,我不能答应。”
“为何?”
蒙恬解释道,“修长城,不只是为了迷惑,雁门这一段赵国长城,当初刚建时,墙体便砌得不够结实,又经过这些年风吹雨打,许多地方已经有坍塌之险,若不加固,开战时匈奴人可从多个地方突入雁门,我尚嫌人手不足,遣散、轮换是不可能的。”
扶苏道,“让他们进来不是更好,便可将之一网打尽。”
蒙恬摇了摇头,“他等进来时有几条路,逃走时便有几条退路,我驻守雁门一年余,已遇到多次匈奴人掠边,少则三五百人,多则两三千人,匈奴人骑术精湛,来去自如,我没有一次能将之尽数截住剿杀,故而长城必须修。”
扶苏道,“我来此半月余,怎没见到一次匈奴人?”
“照往年来看,入冬前的这段时间正是匈奴人出兵最频繁之时,今年确是有些反常!”
蒙恬思忖着道,“或许他等正集结兵马,想发起一次大规模的掳掠。”
“那也有可能匈奴想和大秦修好呢?”
蒙恬有些好笑地看着扶苏,“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不会耕作,加上北地冬季寒冷漫长,不靠掳掠补给,匈奴子民如何生存?即便暂时修好,一旦发生雪灾,牲畜被冻死,没了食物,他等随时会撕毁盟约。”
扶苏道,“难道就没有和平解决的办法?比如以大秦的粮、盐同匈奴人交换牲畜、毛皮?”
“人性多贪婪,能靠抢获得报酬,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劳作,我若真依公子提议,将年老体弱放回,让病患休息,怕是命令传达下去的次日,雁门两万多戍卒会集体患病,便是没病,他等也会把自己整出病。”
扶苏一脸的不赞同,“我在此巡视多日,所见民夫多是老实憨厚之辈,岂会如此?”
蒙恬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世人皆说此子不类父,但在他看来,扶苏有一点和皇帝很像,只要是认定的事情,不管别人如何说,他也会铁着头坚持到底,只不过扶苏坚持的是儒墨的仁爱、非功,与陛下背道而驰。
扶苏的这个疑惑要验证其实很简单,拿一个营的人出来试试就知道了,但军中无儿戏,蒙恬不能为了让他相信,便在军中乱传法令。
蒙恬只能无奈道,“恬奉命守护边境,此事真不能依公子之意。”
扶苏说不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给他等每人发一件冬衣可否?”
蒙恬道,“一件冬衣四百钱,按两万人算,需要八百万钱,这比费用少府不算在内,公子让我去何处拿这么多钱给他等做冬衣?”
八百万钱,按上等耕牛的价格算,可以买八百头耕牛,相当于现代八百辆奔驰,这钱不是谁都能出得起的,扶苏虽然是大秦长公子,但他并没有这么多钱。
秦国的皇子不像满清阿哥,只要有皇族血统,大清一日不亡,他们就能啃一日老本。
秦国律法规定,“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哪怕是秦始皇的儿子,虽能享受锦衣玉食,但若不立军功,一旦两代人后,也成了普通庶人。
这是春秋以来的老规矩了,贵族男子都以戎事为职业,有统驭平民之权利,亦有执干戈以卫社稷之义务。
商鞅变法以来,秦国贵族对子孙的教育,大致分两个步骤,未冠时,修习律令及剑术、射术、御术。及壮,便使之知晓戎事,最后送上战场。
秦始皇把扶苏支来雁门,未尝没有锻炼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