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为何不让我看你肩上的伤?”
“那个……很丑,我自己摸得出来。”子青低低地如实道。
“难道你还一辈子不让我看啊?”他欺过身,两人之间近得几乎脸贴着脸了,他的每一下呼吸都温热着她的肌肤。
子青艰难地将身子往后退,因为彼此间距离太近,说话也有些磕巴:“咱、咱们定的规矩,将军你、你、你不能违反。”
“我可没违反。”霍去病慢条斯理地将身子抽离,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然后起身离去。
帐内,独剩下子青一个,她只觉得他的气息犹绕在鼻端,双颊发烫,忙用手搓了搓,坐在榻上出了会儿神。
正想铺被衾睡觉,忽听外间有人道:“司律中郎将,将军命我送东西过来。”
子青掀开帐帘,认出是将军的随侍军士,抱着高高一摞褥子和被衾立在外头。
“我这里也有,用不着。”
子青话音刚落,军士就干脆利落地接上,“将军说了,要卑职将旧的被衾拿回去。”
“不用……”子青想推脱。
“将军说了,这是命令!”然后军士就抱着被衾进帐内,很快将旧的收起,新的铺上,连子青想搭把手都插不进去。
送军士走后,子青将卷在帐帘顶上厚厚的毛毡放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风,这才在床上坐下来。身下坐的厚羊毛褥子、手上摸着的被衾,一看便知道霍去病是将自己用的拿来给她。
这夜,她睡得安稳而温暖。
由于子青旧伤在身,霍去病压根也不派任何事务给她,整日里她有一大半时候倒都是在给邢医长打杂。此番统帅五万人马,人员整合,操练兵马等等诸多军务,霍去病亦是异常繁忙。
这日霍去病操练回来,便匆匆来唤子青,要她上马跟他走。
他不说有何事,也不告诉子青究竟要去何处,两人只沿着山脚一路奔驰,直过了小半日,才行至河边。
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子,对于子青来说,甚是熟悉。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霍去病要带自己去何处,于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向树林深处行去。
潺潺的流水声已间或可闻,再往前行一小段路,她便看见那潭泉水,周遭散落着玄色石块,仿若天然棋局般,虫鸣鸟叫,如世外桃源。
霍去病没有停步,接着向左边林子转过去,直至眼前出现一处荒冢。
两年前被子青栽好的木牌禁不住风吹雨打,复躺在杂草丛中,子青上前捡起来,用衣袖细细擦拭着,上头的墨迹早已模糊难辨。
“来,给我!”霍去病自她手中拿过木牌子,复擦拭了一遍,然后自怀中掏出一方小石砚,又取出墨锭子……
未料到他竟还准备下这些,子青心中感动,低下头替他研墨。
自怀中掏出那只紫霜毫,蘸墨,霍去病细致地重新在木牌上一笔一笔照着原来的墨迹重新描绘。
旧时墨迹娟秀,像是出自女子手笔。
“这原本是你写的么?”他问她道。
子青摇头,“是我娘的字,我习字便是她所教导的。”
“字如其人,她该是性情温婉的女子,你爹爹真是好福气。”霍去病瞅了她一眼,笑道,“比我有福气!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在这里,你就抱着这块木牌,愣头愣脑地就敢冲撞我。若我的脾气再暴些,斩了你都说不定。”
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子青抿嘴一笑,“我也是实在没法子,谁让你吓唬我要把它当柴烧。”
“傻丫头!”霍去病摇摇头,复将描好的木牌插入土中,又寻了石块来将周边压住,用力固定牢实。
“我原想着换一块石碑才算像个样子,但是墨者节用节葬,我生怕此举反而惹你爹爹着恼,所以……”霍去病看着墓碑道。
“你知道替他这么想,爹爹定然已是欢喜得很。”子青蹲下身子,手缓缓抚摸过木牌,低低道,“将来若有一日,我死了,我想就这么埋下去,不要坟也不要碑,不留痕迹;又或是一把火烧了,让骨灰随风而散,更干净些。”
“丫头,”他在她身后沉声道,“我不许你说这种话。”
子青转过头来,看见他眼中似有隐隐水光,心中一悸,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日渐西沉,已到了黄昏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