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在帐中无比艰难地对付着面前那碗羊肉羹,忽见到霍去病掀帘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丫头,你看看谁来了!”
霍去病说话的同时,子青已看清来人,惊喜交集,立时自榻上起身迎上前。
“阿曼!”
穿着楼兰服饰的阿曼就站着她面前,笑容灿烂若昔,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两个圈。
“放下来,快放下来,你莫把她弄晕了。”霍去病在旁不光动口,还动手把两人拨拉开,警告阿曼道,“她现下可是有身孕的人,你当心着点。”
阿曼微愣了下,面上表情五味杂陈,目光只细细地端详着子青,忽朝霍去病嚷道:“那你怎得还让她跟着你出征?想要她命啊!”
这事正是霍去病最懊丧的事情,“我若早知道,就是把她捆起来也不会让她跟着出来。”
子青笑道:“我现下不是好端端的么,不说这个了。阿曼,你怎得会到这里来?你在楼兰还好么?”
“我收到汉廷出兵征讨匈奴的消息,就赶过来向汉廷的骠骑将军献些殷勤,才好让他将来对楼兰手下留情呀。”阿曼笑嘻嘻的,话中几分真假几分调侃,“最要紧的还是,我估摸着你大概也在军中,想再见你一次。”
“能见着你真好。”子青由衷道,“我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在楼兰究竟过得怎样。”
“傻不傻啊你,我可是楼兰国王,至高无上,自然过得甚好。”阿曼笑道,“再说,楼兰论景色论瓜果论歌舞,哪样都比汉廷顺眼,我过得再好不过。”只可惜再好的地方,没有她,对他而言也只是一片荒漠,阿曼真正的心里话却不能说出口。
霍去病扶着子青坐下,又示意阿曼也坐下,笑道:“你们算是来得巧,明日我汉军要在此祭拜天地,你们正好来观礼。你一路过来,饿了吧?我让人送些饭食来,青儿见着你在这里,说不定胃口也能好点。”
“那是自然!对了,我带了些瓜果来,也让他们拿来。”
阿曼哈哈大笑。
“将军,”子青轻扯了他的衣袖,问道,“帐内气闷,能否在外头设案?”帐内尽是方才那碗羊肉羹所散发出来的膻味,她确是有些吃不消。
“行!”
霍去病出去吩咐军士设案备酒食,有意或是无意,一时片刻也不见回来,帐内独余子青与阿曼两人。
子青微微笑着,望着他。
光看霍去病言谈举止间对她的模样,便可知自己当初将她留下来是对的,阿曼亦微微笑着,再也没有什么比看见她过得好而令他更加放心的事情,纵然不是在他身边。
“孩子什么能出世?”他笑问道。
“应该是明年春天的时候。”
“按我们楼兰的习俗,新生的婴孩要用红柳枝煮过的水洗一遍身子,这一生便可消灾避难。”
子青想了想,因她素日对这些事不上心,“汉廷这边有什么习俗我也不知道。”
“男娃还是女娃?”阿曼支着肘,好奇道。
子青扑哧一笑,“现下怎么能知道,怎么也得等到□□月的时候,有经验的医士才能把出脉来。”
“这可难办了,不知道男娃还是女娃,我怎么送贺礼呀!”阿曼犯愁道。
“咱们能在这里见上一面,我心里就已经很欢喜了,比什么贺礼都强。”子青道,“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
阿曼笑了笑,笑容中似有几分苦涩,又有几分怅然,语气变得柔软,“青儿,在大漠的小湖边,你对我说,在你们汉朝,男人与男人之间一般不用喜欢,只说兄弟情分。还记得么?”
忆起那时初见,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子青点头含笑道:“记得,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在火堆旁跳舞,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跳舞能那样打动人心,像是整个人都在燃烧一样。”
“那是为你才跳的舞……”阿曼无限欷[,“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男人,咱们之间不能用兄弟情分。你说,你我之间究竟算什么呢?”
子青沉默片刻,轻声道:“知己。汉廷有一语:士为知己者死。你我便是可以命相托的知己。阿曼,在边塞亭隧里,你故意说那些话来伤我,其实都是为了让我留下来,我心里头清楚得很。”
阿曼涩然一笑,犹记得那时的心痛如绞。
“我虽身在汉廷,但他日若楼兰有难,我一定会来帮你,言出必践!”子青望着他沉声道。
闻言,阿曼怔怔望着她,半晌后,收敛心情,换上一脸笑意调侃道:“都是快当娘亲的人了,怎得成日里还想着这些东奔西跑打打杀杀的事情。依我说,你就该乖乖在霍将军府里头相夫教子。霍将军才不会让你尽做些傻事呢!”
正说着,霍去病掀帐帘进来,似笑非笑道:“谁又要做傻事?快出来吧,酒食都备下了。对了,你那些随从喝不喝酒,要不要我让人也给他们送两坛子去。”
阿曼摆摆手,“你们的酒他们也喝不惯,就弄点饭食行了。”
两人遂皆起身随霍去病行至帐外。
天边,一轮新月如钩,亮晃晃地半躺在群星之中。
厚毯铺设在地,上头又设了案几,周遭照明的火把内燃了驱蚊子的药草,是邢医长另行配置的方子,颇具驱蚊效验。
霍去病自是在上首坐了,阿曼是客在左首落座,子青作陪在右首落座。唤军士多搬几坛子酒过来,霍去病便命他们退至三十步外,无须他们在旁。
自斟了一耳杯,阿曼举杯敬向霍去病,摇头晃脑装腔作势道:“霍将军此番出征,率汉军追亡逐北,此后匈奴恐怕漠南再无王庭,为汉廷立下大功,回朝后汉皇必定赏赐丰厚,可喜可贺啊。”
霍去病微微颦眉,摇摇头道:“行了!这话听着就不像该从你嘴里头说出来的,想让我喝了这杯,你还是说句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