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皇子认祖归宗,又在侯府住下,荣氏的主君、耆老便三五不时遣人送东西来,吃的用的赏玩的,样样珍贵而精细。
茶叶在滚烫的热水里沉浮、舒展,银毫满披,条真匀齐,茶水碧青而清澈,味纯而干爽。
那是常州阳羡,是上供的御茶,产量极少。
听说今年一共就上贡了六斤,皇帝全都给了皇后,而皇后又赏了承恩公,最后却堂而皇之的送来他们母子这里。
承恩公府的管家就站在他的跟前,笑色亲和得说着:“知道您好品茶,国公爷都记着呢!”
他好品茶?
一个自吃饭就开始吃药、舌头都是木的人,会好品茶?
怎么倒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荣氏啊,本就是小氏族,原也不过徐州中过几个秀才、贡生的书香世家罢了,后因为有旁支堂兄弟一同考上进士而在当地名声大噪,成了有地位的家族。
堂伯爷做到了三品的侍郎,他的姑娘被先帝指给了不得宠的皇子,却最终成了皇后。族人奉承。
而他外祖父却因青春早逝,没有儿子,那些清高的读书人便露出了贪婪嘴脸,穷极手段去逼他的外祖母和未出嫁的小姨母上绝路,要吃她们这一房的绝户。
又因他父亲的早逝,没有煊赫的可能,荣氏一族的耆老们啊,竟连一点的情分都不顾,就眼睁睁看着那些族人去欺凌他良善的外祖母、没有出嫁的小姨母。
绝户啊,谁会放在眼里呢!
若不是太夫人念着与母亲的婆媳情分出面调停,这时候他的母亲早已经没有母亲了。
因为太子和皇后的避嫌,荣氏一族也不过担了皇亲国戚的虚名。到了今时今日,意外找回的二皇子却格外得宠,替身边的人讨了册封、讨了赏赐,个个儿风光,却与外祖家不亲近。
于是荣氏终于又想起了他母亲,这位已经出嫁又丧夫又丧父的姑奶奶,希望近水楼台的他们能帮着他们多拉拢李云海。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的可恨嘴脸。
人人都说荣氏一族低调,可究竟是低调,还是没有壮大的资本呢?
也只有荣氏的人自己知道了。
听着屋中有动静,也不过淡淡抬了抬眉:“进来坐吧。”
门扉被推开,清冷的月光里姜元靖面无表情的面孔泛着铁青,一步一步来到窗边,站在那里看了元庆许久方缓缓落座。
“蓝氏一定会死。可侯爷也已经看穿了我。”
元庆柴瘦的手熬过了容易犯病的春日,竟养出了一点点的肉感来,执着茶壶的动作间绷起的筋脉也不会显得那么可怕了。
原来圣手研制的药丸,竟这样有用。
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了姜元靖,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如此反应,姜元靖的神色如阴云笼罩:“你早料到了?”
元庆并不否认,精致的面孔在薄薄的灯火里仿佛夕阳下的云彩,如同他声音一般,遥不可及:“该提醒的我早提醒过你了,要争这个位置的人是你,难道计划里的每一步都要我帮你走么?”
姜元靖不知道要如何去反驳他。
白溪那个贪财的蠢货,本就是他留给蓝氏的一把带毒的刀子,自然一审就会全都招供了。
姜元庆说慕繁漪一定会猜到碎喉案是针对她去的。
那又如何,若是连这个都看不穿,他也不必与她们斗到今日了,只是他笃定自己的暗棋是致命的,没想到结果一直被他监视着的阮明,还是把话传到了她的耳中,有了防备。
更叫人没想到,连闵静业的死都是假的!
袁致蕴死在了袁家自己的算计里,如今袁家已经彻底不敢再把手伸过来了!
他又说,二房的人应该只是在配合慕繁漪演戏,她们已经就看穿了他在蓝氏背后的影子。
他虽心惊,但并不在乎,姜元庆的布局在他看来还是精妙的。
只要其余计划的时机安排得当,牵扯到了孩子的性命,再有妯娌情意也不过是空话!一样能挑起二房、闵家去针对行云馆!
可姜元庆说盈枝或许会成为变数,结果她竟真的不管周淼死活而反口了!
明明那贱人是那么的想和周淼双宿双飞,却还是反口了!最关键的挑起闵氏对行云馆恨意的一步棋,就这么毁了!
他说慕繁漪一定会看穿下在她身上的僵蚕,没关系,这个他也早有预料,毕竟能让他接连吃亏的人又怎么会是什么都看不破的蠢货呢!
但他笃定那颗谁也摸不出来的暗棋,可以将她彻底踩进泥里。
他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自牙缝间迸出,冷硬如铁:“白白损了韩秀禾那颗棋子,结果双喜还是被看穿了,那慕繁漪简直就是个鬼魅,在她眼皮子底下竟什么都藏不住!看来阮家的,也不能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