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赐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他张了张口,本来想打哈哈糊弄过去的，但是在对上文万珠的眼睛时，他就知道,他糊弄不过去的。
文万珠眼神太冷静太清明，让叶子赐那点小心思当场就现行了。
“说吧。”
或许是觉得语气有些重,文万珠长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小二,我们是一家人，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会对我们家庭关系造成严重影响的,我想,我作为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是有知情权的,对吗？”
叶子赐沉默地点了点头。
文万珠苦笑,轻声道：“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止我自己难受，对家里的其他人,也是不公平的。”
“隐瞒下来,想要自己承担这一切，不让爸妈伤心，做一个小小男子汉,我是很能理解的。”
“但是小二，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伤心的。”
“我不知道那些事情，看到你和颜颜针锋相对，难道我会不伤心吗？”
“我作为母亲,肯定是希望一家和睦的，那么我必然会希望颜颜和安安相处得好，会不断地推动她们交流感情，那你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小二，妈妈懂你的意思，但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人，反而更痛苦。”
“也更容易做错事情。”
“妈妈不想做错事情。”
“你能帮帮我吗？”
文万珠说得诚恳极了，又字字在理，情到深处，又露出几分疲惫，只让叶子赐眼睛都有几分酸涩，再也没有了隐瞒的意思。
“我没有想要隐瞒你……只是我也不确定……”叶子赐喃喃道。
“我知道，”文万珠摸了摸叶子赐的头，语气中饱含鼓励，“小二只需要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遇到的事情完完本本告诉我，其他的事情，都由妈妈自己来做判断，好不好？”
叶子赐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在文万珠信任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叶子赐想了一下，“就从一开始吧，就是你们知道了姐的下落，去找姐姐，但是姐姐不肯回来开始吧。”
“那个时候叶一颜身体开始不舒服，好像有些感冒，但是怕引起你们担心，就没有请医生，然后就越来越不舒服，你们却像没有注意到一样，我就开始对姐姐不满了……”
叶子赐尽可能地采用叙述的方式，可能是两天内已经重复了太多次这个过程，也可能是今天在叶流安那里得到了十足的安慰，所以他叙述的时候还真没什么情绪起伏。
只是偶尔觉得自己好傻。
叶子赐叙述的很是详细，但是那一件又一件，足可以在文万珠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她只知道小儿子因为安安的事情吃醋，跟她和叶泽荣吵架，却没有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一个叶一颜！
叶子赐本身年纪小，性子又直，再加上曾经跟叶一颜很好，有一些滤镜，虽然后来滤镜碎了，但很多事情他不会想的那么深入，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叶一颜这么做不对不好，但是准确的结论，他却得不出来。
而叶子琰常年在外，跟叶一颜接触很少，并不了解她的性格，再加上担心父母难以接受，所以他想要石锤铁证，就是那种能直接锤死叶一颜的铁证，而不是这种主观感受能力极强的东西，但是叶一颜对这方面谨慎的很，手机都给郑静雯换了，哪里好找？
但是其实，文万珠并不需要那些，她不像叶子赐年纪小，也不像叶子琰一样不了解叶一颜。
她养了叶一颜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了解叶一颜？
正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才可以地在叶子赐这些叙述之中，轻而易举地明白叶一颜的算计。
叶一颜是什么样的人呢？
在这些事情出现之前，文万珠可以很笃定地说，叶一颜是一个十分温柔懂事、乖巧体贴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的经历，所以叶一颜很会看人脸色，说话做事也比较圆滑，不喜欢得罪人，以前文万珠总是怜惜她年纪小却经历了这么多，现在却只让她心寒。
就像文万珠了解叶一颜，叶一颜也了解叶子赐。
在叶子赐刚刚和家里发生争执，并且在前一秒的对话中已经表达出对叶流安的反感厌恶之时，他说自己去找叶流安，是为了接回叶流安，这种话谁信？
文万珠不会信，按照叶一颜的性格和对叶子赐的了解，叶一颜也不会信。
但是叶一颜信了。
为什么？
因为叶一颜的目的，就是这个啊。
为什么文万珠这么笃定？
因为叶一颜的叙述里，有一句话，是为了煽动叶子赐的情绪，而与现实是不符的。
换言之，叶一颜撒了谎。
“是因为姐姐丢了，妈妈才去孤儿院抱来了我，如果因为我而让姐姐不愿意回家的话，那我就是个罪人……”
或许是因为叶子赐被这一句话点爆了所有的情绪，所以对这一句话的记忆非常深刻，非常完整地叙述了这段话。
文万珠眼眸里闪过一丝嘲讽，低低道：“如果是因为安安丢了，我才去领养孩子，我需要到你三四岁的时候再去吗？”
叶一颜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替代品一样，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收养叶一颜，完全就是个意外，跟叶流安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而叶一颜，到也不能简单地说是文万珠从孤儿院里领回来的。
那时候叶流安已经丢失七年了，叶家虽然没有停下来寻找，但是也都知道希望渺茫。
当时那辆车出了事，绑/匪之类的成年人都已经没了命，更何况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孩？
但即使是这样，放弃两个字也是说不出口的，万一有什么奇迹呢？
所以一得到消息，叶泽荣和文万珠总要过去看看的。
那一次也不例外。
就是那一次他们遇到了叶一颜。
也算是救了叶一颜。
后来又收养了叶一颜。
那时候叶一颜又瘦又小，说她只有五岁都有人信，全身都是伤，还发着高烧，据说病了有一阵了，险些没有挺过来。
那时候文万珠总觉得自己好人好事做多了，上苍总会眷顾她们一家的，哪怕只眷顾她女儿都好，让她女儿在困难的时候遇到好心人，能够健康活下来就好。
所以当时文万珠还照顾了叶一颜两天。
后来，叶一颜好不容易渐渐好起来，却联系不到她的父母亲人。
她这样的情况，也只能送往福利院。
那时候的文万珠，其实没有领养她的意思。
只是在文万珠要离开的前一天，叶一颜又烧起来了，来势汹汹。
出于同情，还有点心软，文万珠多陪了她几天。
待到叶一颜温度渐渐降下来的时候，文万珠又要走。
那一天，小小的叶一颜抓着文万珠的衣角，执拗地问道：“我是不是没有人要？”
“我的妈妈丢掉了我，不要我，对不对？”
“我不会有家的，对不对？”
这几句话着实扎心。
那一幕也着实催泪。
也是那个时候，文万珠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收养这个孩子。
总而言之，最后他们收养叶一颜跟叶流安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当然，或许是有着一些共情啊或者移情在其中，但是绝对没有把叶一颜当替代品之类的意思。
叶一颜就是叶一颜，是他们收养的孩子，叶流安就是叶流安，是他们还在寻找的小公主。
收养叶一颜之后，他们也没有放下寻找叶流安的步伐，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希望越发渺茫，消息越来越少而已。
从头到尾，文万珠和叶泽荣都分的很清楚，他们既然收养了叶一颜，就会对她负责，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文万珠摸着良心说，她对叶一颜付出的时间、感情和金钱，绝对不比对叶子赐少。
叶子赐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那时候他又小，根本都不记得叶一颜什么时候来的。
文万珠自然也不会说这些，谁也不想对叶一颜造成二次伤害。
结果……
文万珠抿了抿唇。
或许叶一颜觉得叶子赐不会记得这些，也不会把这些说给她听，所以才能把谎言编造的如此逼真、如此理直气壮吧。
也是。
别说叶一颜想不到。
就是文万珠自己，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跟叶子赐这么对话，会问叶子赐这些事情啊。
看出文万珠脸色不大对，叶子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文万珠冲他笑笑，“没事，你继续。”
叶子赐有些犹豫，跟叶流安交心过之后，他的性子体贴了许多。
“没关系的，”文万珠轻声道，“继续说，打击最后一次性受完，要不然好不容易缓过来，又来了当头一棒，不就成了连续打击？”
“我受一次打击就行了。”
文万珠开玩笑般地说道，叶子赐见她还好，就继续说了下去。
越说，文万珠的心就越冷。
光叶子赐这里，就被叶一颜上了多少眼药，被当了多少次枪用？
结果他们这些做父母全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叶子赐的问题。
文万珠羞愧万分，抬手抱住叶子赐，叶子赐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文万珠道：“对不起。”
登时，叶子赐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
为什么要道歉啊。
文万珠没有解释，只是摸了摸叶子赐的头，叶子赐也没有多纠结这些，很快就把他知道的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文万珠。
文万珠认真道：“谢谢。”
叶子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摆了摆手。
过了几分钟，叶子赐又有些犹豫地问道：“那妈妈，你打算，怎么办呢？”
“妈妈也没有想好，”文万珠摸了摸他的头，“妈妈想好之后，再告诉你，怎么样？”
叶子赐乖乖点了点头，又眼巴巴地看着文万珠，欲言又止的样子。
“让妈妈和爸爸商量一下。”
“现在，帮妈妈叫一下哥哥，可以吗？”
叶子赐乖乖点头，出去找叶子琰。
文万珠将叶子赐支出去之后，又给叶泽荣打了电话，让他过来。
叶泽荣很快过来，文万珠仰着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有安安消息的时候，她表现的那么高兴那么激动，我那时候是真的相信她欢迎安安，她一点芥蒂都没有。”
“因为小二吃醋不满，说我们偏心，我怕我们真的忽略了她，她心里难受却不肯说，多次去找她谈话，明里暗里告诉她我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她的反应，就从来都没让我起疑心。”
“你说说，我怎么那么蠢啊，几十岁的人了，被一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
叶泽荣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文万珠这声音直接把他吓住了。
很快，叶泽荣大致猜出了一点事情，心里紧接着沉了下来。
何止是文万珠没有怀疑过叶一颜？他不是也没有怀疑过吗？
叶泽荣抱住文万珠，低低道：“谁会闲着没事，怀疑自己的孩子呢？”
文万珠长长叹息，闭着眼睛趴在叶泽荣的肩膀上。
“我后悔了。”文万珠低低道。
叶泽荣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道：“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吧。”
文万珠缓缓摇了摇头，“送走她吧。”
“待她成年之后，就宣布和她脱离关系吧。”
“我不能留一个不/定/时炸弹在我的女儿身边啊。”
领养孩子又不像买西瓜，不满意了还能退。
这是文万珠所能想到的，最平和也最仁至义尽的方法了。
叶子琰一进来，感受到房间的气氛，就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将自己所调查到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文万珠，更是将那些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交给文万珠，那上面还有着叶子琰的备注和时间线，十分清楚明白。
房间里的气氛更为压抑。
叶泽荣的脸色十分难看，眼底一片阴霾。
叶一颜这哪里是个不/定/时炸/弹？这分明是个可/循/环/连/续/性/炸/弹啊！
乔子华那件事情，叶泽荣后来每每想起，就觉得心有余悸。
现在却发现，这事的起因竟然还和叶一颜有关！
叶泽荣扪心自问，他们叶家可没有一点对不起叶一颜的，可叶一颜呢？
明明知道叶流安对他们有多么重要，明明知道他们为寻找叶流安付出了多少，结果却背着他们对付叶流安。
好好好——好得很啊！
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人，叶泽荣见多了。
但是到叶一颜这种地步的，叶泽荣还真是第一次见。
背着他们做了这么多想要害叶流安的事情，依然能在他们面前撒娇卖乖，然后诉说一下她有多么期待叶流安回来，有多么爱他们，有多么爱这个家。
实际上呢？
叶一颜就是这么爱这个家的？
叶泽荣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满心的愤懑。
“没关系，”叶泽荣安慰着文万珠，“起码在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之前，我们知道了这些。”
“我们尽快将她送走。”
“不会给她机会伤到安安的。”
文万珠沉默着点头，叶子琰提议道：“不如将她送去罗国？”
罗国是叶子琰留学所在的国度，在那边倒是有些人脉。
“可以。”叶泽荣果断道，“尽快吧。”
叶子琰看向文万珠，斟酌了一番，道：“就我高中去过的那所学校，怎么样？”
文万珠叹了口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