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监狱属于日军在华北的特务机关,表面看上去,是院墙围着几幢水泥建筑,因为还未正式启用,所以四周还算不得壁垒森严,驻守在此地的一队士兵,因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所以基本都集合在了地牢内外。地牢入口位于一间青砖空屋里面,这屋子将来会是一座刑房,现在还空着,只在墙壁上钉了几排铁环。他进门时,先瞧见了房内站着的两名便衣青年,是他手下的人马,便问道:“桂生呢?”
青年答道:“李哥刚走了。说是奉您的命令走的。”
厉英良点点头,李桂生这是见狙击手去了,神枪手难找,大隐隐于市、和中日两方都没关系、并且还能保守住秘密的神枪手,更是少有。好在他有他的人脉,再难找也找得到。房间墙壁上开着一扇门,门里黑洞洞的,向外呼吸凉气,像是个什么巨兽的大口,厉英良往这大口里走去,后方的青年连忙跟了上来。
口内是一路向下的楼梯,天花板上每隔几米就吊着一只电灯泡,灯罩还没安装上,楼梯走廊里偶尔吹过冷风,电灯泡就微微的摇晃,让墙壁和地面上的人影忽短忽长的不稳定。
一路走到了沈之恒所在的牢房前,他让人搬来了一把椅子,然后斥退了周围的士兵与随从,独自坐了下来。
隔着那铁栅栏门,他眼中的沈之恒清晰完整,近在咫尺。但他完全没有胜利的快感,他依旧是百感交集。沈之恒端坐在床边,正对着他,身后是蜷在床上打瞌睡的司徒威廉。两人相视了片刻,厉英良先开了口:“并不是我想与你为敌,我是别无选择,非这么干不可,要不然洗刷不掉罪名,不但财产拿不回来,我的性命也保不住。请你谅解我。”
沈之恒答道:“抱歉,以我现在的处境,我很难谅解你。这一点,也请你谅解我。”
“日本人的话,我是不敢不听的,所以我设法抓了你。但是你,我也是不敢得罪的。所以请放心,接下来我会尽一切力量来保护和帮助你。”
沈之恒说道:“看你的行动吧。”
“好,看我的行动吧。”
双方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厉英良站起身:“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有的话告诉我,这里暂时归我管,我说了算。”
沈之恒答道:“威廉很冷。”
厉英良这才发现司徒威廉不但自己穿得整齐,身上还盖着沈之恒的上衣。
“好,我让人送毯子过来。”
说完这话,他好像看到沈之恒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这笑不是个好笑,因为沈之恒随即又说道:“我饿了。”
“晚些时候,我会想办法给你送些食物。因为上峰有令,让我饿着你。他们……他们希望你虚弱一点。”
沈之恒点点头,不置可否。
厉英良感觉自己只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多说容易说乱了,反倒不利于自己剖明心迹,而且地牢空旷,低语之声也能传出老远,为了安全起见,也不适宜长篇大论。
他转身离去,而没过多久,果然有人送来了毯子。他起身展开毯子给司徒威廉盖了上,司徒威廉这时睁开眼睛,对着沈之恒打了个哈欠:“唉,你真是个好大哥。”
沈之恒坐了下来:“我们得在这儿呆多久?这儿是够冷的。”
司徒威廉在毯子下面窸窸窣窣的动,末了将沈之恒的上衣递了出来:“两三天?三四天?反正不会太久。除了我和那个臭丫头之外,谁愿意总和你在一起?怕你都怕不过来,吓都吓死了。”
沈之恒给了他一巴掌:“那你怎么还赖着我不滚?往里去!”
司徒威廉往里挪了挪,让沈之恒也能躺下伸伸腰和腿。把毯子向上拉了拉,他没言语,闭了眼睛继续睡。
沈之恒没想到自己在地牢里,竟然还能入睡。
睡醒之时,他睁开眼睛,又看到了厉英良。厉英良依旧是坐在门外,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他坐起身来,就见厉英良一哆嗦,仿佛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醒了?”厉英良问。
他“嗯”了一声,怀疑这家伙是被自己那场绑架吓出了心病,要不然不该露出这么一副半疯的样子来。
厉英良从背后抽出一只牛皮纸袋:“这里是一份认罪书,上面写了你绑架我以及盗取建设委员会机密文件的过程,我都是如实写的,你只要在上面签个字就行。”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厉英良深深的弯下腰去,从椅子底下掏出了一只玻璃瓶,瓶中装着暗沉沉的深色液体,是浓稠的血浆。他没有拿着玻璃瓶诱惑沈之恒,而是将它通过栅栏,直接放进了门内,然后直起腰,以着悲哀的语气低声嘀咕:“求求你了。我需要火速洗清身上的冤屈,否则机关长不能够百分之百的信任我,我也就没有足够的权力来帮助你。”
“我应该相信你吗?”
“你没有必要不相信我。因为除非我杀了你,否则你有一万种方法来报复我。而我杀不掉你。”
沈之恒下床走到了门前,从栅栏间伸出了一只手。厉英良将那牛皮纸袋递给了他:“谢谢你。”
沈之恒席地而坐,从牛皮纸袋中倒出了几张纸和一支钢笔。将纸上的文字扫了几眼,他拧开钢笔,在最后一页纸上签了名字。然后把纸笔装回牛皮纸袋里,他将它原样递了出去。
厉英良接过纸袋,转身离去。
厉英良走后,司徒威廉也起了床。
他拥着毯子,半睁着眼睛发呆。沈之恒靠墙坐着,慢悠悠的喝了半瓶血浆,这是鲜血,甚至还带着一点温度,沈之恒不去想它的来历。抬头望向司徒威廉,他一举玻璃瓶:“留给你一半。”
司徒威廉摇了摇头:“我不饿。”
沈之恒笑了一下:“真是奇怪,你这纯种的吸血鬼,反倒不那么嗜血。”
“这样才容易活下来呀,要不然早就绝种了。”
沈之恒收回了玻璃瓶:“绝种了也好,省得一代传一代的害人。”
司徒威廉忽然想起了一件好事,跳下床跑到了沈之恒身边坐下:“你说,我和静雪能不能生出小孩子来?”
“当然能,要不然世上怎么会有你?”
“要是真生得出,我就把第二个孩子过继给你。”
“我不要。”
“为什么?”
“一个米兰就够了,我没有养孩子的爱好。”
“那不是一回事,她和你又没有血缘关系,兴许她再过两年长大了,就离开你了。”
沈之恒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想让我养你一家子?”
“没有,我就是怕你孤单。”
“你少跟我耍花招。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不求我,我也会管你。”
司徒威廉嘿嘿嘿的笑起来,抬手一指沈之恒手里的玻璃瓶:“给我留一口,多了不要,一口就行。”
沈之恒没有笑,满嘴是血,不便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