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身淡雅格子旗袍的唐宁慧一进入秘书室,便见周璐笑吟吟地瞅着她。唐宁慧搁下手里的小包,未语脸先红:“你怎么了?这般瞧着我。”又伸了细长白嫩的指尖往脸上抹了抹,“是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周璐凑了过来,在唐宁慧耳边低声道:“昨晚那连先生送我回家。”唐宁慧淡淡地开口:“是吗?”
周璐笑意古怪地道:“你先听我说完,再生气也不迟。”唐宁慧觉得羞窘,脸微红,侧过头道:“胡说八道,我哪有半分生气。”
周璐咯咯笑出了声:“我还胡说九道呢。你当真没有生气?”唐宁慧又羞又恼:“周璐!”
周璐笑:“好了,我也不逗你了。昨晚啊,确实是那连先生送我回去的,半分不假,且他也同我讲了一路的话。不过啊,他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你打转的,一再地问我,你是从哪里的学堂毕业的,何时来这秘书室的,等等。”
唐宁慧侧头不语,脸红得犹如滴血,眼底却分明是欢喜的。
周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旁坐了下来,托着香腮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认识这位连先生的?”见办公室里无其他人,唐宁慧便压低了声音,把袁府那一晚的事情和盘托出,连两人的那一支舞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璐。
周璐凝神听了半晌,在一旁琢磨道:“我瞧着这连先生分明是对你有些意思。瞧他昨天在百味斋挺身而出救那卖唱的小姑娘,品行应该是不错的。我亦留了心打量他那一身的穿着,料子和手工都是不差的,显然家里头是有些底子的。只是不知家里头定亲了没有,如果有机会,我再跟他打听打听。”
唐宁慧只觉耳朵大热,避开周璐深深的目光,口干舌燥地道:“你去打听这些做什么?”周璐瞅着唐宁慧眼波流转,只是笑:“你说我去打听这些做什么?”
此时,秘书室主任汪文晋手里拿了一沓资料进来,一脸的严肃:“小唐,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唐宁慧忙站起身来:“是,汪主任。”
周璐则笑道:“哎呀,汪主任,您贵人事多,这一大清早的您就在忙了,宁慧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我帮忙?”
汪文晋是汪孝祥的侄子,自留学归国以来,汪孝祥就一手把他安排进了自己的秘书室,几年下来已经是秘书室的主任头头了。因有汪孝祥这个靠山,市政府里头谁都让他三分。
汪文晋托了托悬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对周璐道:“小唐一个人就可以了。”
唐宁慧起身随汪文晋来到主任办公室。汪文晋极是慎重地关上了门,这才把资料递给了唐宁慧:“小唐,市长说这些俄文资料都是绝密的,你切记不要外泄。”
唐宁慧点了点头,坐下来,打开文件的第一页便蒙了——文件上赫然写了硕大的两个字:密约。再往后翻,第二页,第一条:各项要政聘用俄人为有力顾问。
第二条:必要地方与俄国合办警察。
第三条:军械定数向俄国采买,并合办械厂,用其工料。
第四条:……
………
唐宁慧倒抽一口气,顿觉全身血液俱往上涌,手脚冰冷。这是赤裸裸的卖国条约。汪孝祥居然勾结俄国人,卖国至此。
宁州位于西北部,与俄国交界。俄国势力在西部向来猖獗。近年来,虽然日本人也开始极力渗透,但终究不如俄国人。莫非是汪孝祥不满足于小小的宁州,想往上爬,不惜签这种卖国条约以换取俄国人的支持?或者这本是柳宗亮的授意?
汪文晋瞧着她忽红忽白的脸色,知道她吃惊不小,便缓缓地走了过来,警告道:“小唐,我是拿你当心腹才让你参与此事的。事关重大,切不可泄露。”
唐宁慧内心鄙夷,可面上哪里敢露半分?!只好轻轻地应了声“是”。
汪文晋亲自给她冲了一杯茶,搁在她手边后,顺势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亲热地道:“小唐,你通晓俄文,一手好字在整个秘书室里又是数一数二的,加上平日里口风甚紧,所以叔父要找人整理这机密文件,我第一个便想到了你。你好好地用心办事,我和叔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自唐宁慧进这秘书室,汪文晋便注意到了这个静素温婉的秘书。
唐宁慧对汪文晋的靠近感到极度的不舒服,她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些距离:“汪主任放心,我决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一字半句。我这就开始整理,逐条详细记录。”唐宁慧虽然没有周璐聪慧,可亦知道这种事情一旦泄露,弄得不好,项上人头都可能随时会搬家。
这一忙碌便一直忙到了下班时分,汪文晋吩咐她:“小唐,今天就到这里吧。”
唐宁慧回到秘书室,周璐还未下班,显然是在等她,看见她进来,便朝桌面努了努嘴:“有人有心得很,专门遣了人给你送生日礼物来。”
是一个用厚纸包好的大盒子,四面用锦缎系着,最后打成了漂亮大方的蝴蝶结。这么漂亮的包装,显然是洋行里头买的物品。唐宁慧诧异地道:“谁送来的?”周璐笑颜如花,眨了一下眼睛:“你说呢?我估摸着多半是昨天那位连先生。”
唐宁慧脸一红:“怎么可能?”周璐道:“打开来瞧瞧便知。”
唐宁慧迟疑地解开了盒子上的蝴蝶结,掀开盒盖的时候,眼睛微亮,是一双漂亮的黑色靴子,和周璐昨日买的那双类似。周璐只一眼便道:“这双鞋比我昨日买的那双还要贵数倍。只是奇怪了,他怎么知道你的尺寸?”
周璐从盒子里取出靴子,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道:“咦,下面还有东西。”原来,取了鞋子后,下面还铺了厚厚的一张纸,轻轻地掀开,最底下是一件极漂亮摩登的格子呢大衣。
唐宁慧将大衣取出,可是找遍了盒子,都找不到任何署名的纸片。唐宁慧不由得蹙眉,问周璐:“东西是谁送来的?”
周璐只道:“是门房拿进来的,指明是送给你的。这包装,我一瞧便知是我们昨日去的大兴洋行。”见唐宁慧怔怔的神色,周璐又笑道,“既然有人送你,你就大大方方地收着便是,在这里疑神疑鬼做什么。”
唐宁慧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别人的东西?再说了,这没名没姓的,万一来路不正……”
周璐叹气:“你就这性子。既然如此,要不我陪你去一趟大兴洋行?问问便知。”唐宁慧点了点头。
大兴洋行的鲁经理大约早得了吩咐,所以对唐宁慧两人的询问,只道:“两位小姐,实在是抱歉,客人吩咐了,本店不得透露。”到了后来,实在拗不住两人相求,讨饶道,“两位小姐,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诚信’二字,答应了客人的事情,一诺千金,必须做到,对不住了,本店实在不能透露。”
话已至此,显然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周璐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她上前一步,对着那鲁经理妩媚地一笑:“经理,我倒有个法子,我们来形容一下那个买东西客人的模样,若是对的话,你甭说话,若是错的话,你便摇摇头。如此,你便没给我们说一字半句,自然不能算经理你违诺。”
周璐本是大美人,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此时又扯着那鲁经理的衣袖,娇娇软软地说话,不要说是男人了,连唐宁慧都觉得拒绝这样子的美人实在是罪过。
果然,那鲁经理最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周璐便将连同的相貌一一描述出来。那鲁经理听后,默不作声地杵在原地,不点头也不摇头。
周璐了然地对着唐宁慧眨了眨杏眼,方对那经理道:“多谢。”
出了洋行的门,周璐用手指刮了一下唐宁慧粉嫩的脸:“如今我这个女包公查清了案子,这些个礼物确实是那位连先生送的,你现在总可以收下了吧?”唐宁慧咬着唇,轻轻吐了一句:“我与他非亲非故,怎可收他这些礼物?”
周璐道:“我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连先生不表明是他送的,他其实猜到你会拒绝,所以特地吩咐了那洋行里的人不许透露。他这么一番好心好意的,你何苦来哉?听我的,收下便是了。”
唐宁慧回到家,将皮靴和大衣取出来搁在床上,凝望了半晌,最后还是取了皮靴,轻轻套上。软软的小牛皮,像是第二层肌肤一样包裹着她的脚,舒服得直教人叹息。
但是,很快,她便触电一般脱了下来。她把视线移向她那唯一一双破旧的黑皮鞋上,那还是去年她进了秘书室,大嫂白如懿送她的:“四妹妹如今是政府里头的公务人员了,不能再穿绣花布鞋了。这双皮鞋是我特地给四妹妹买的,请四妹妹一定要收下。”
大嫂白如懿其实并不难相处,白家与唐家是世交,当年唐宁慧的爷爷还在世,唐家那个时候也算是家业最鼎盛时期。某一年,白家回老家肃州祭祖途经宁州,因在宁肃交界之地的道上被土匪抢劫,到了宁州后,不得已遣了仆人来唐家求助,一家老小在唐家一住就是数月。
当时的唐家老爷和白家老爷见各自的孙媳妇都坐了怀,便生出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结果两人一拍即合,便定下了这门亲事。说来也巧,几个月后,唐家便生下了唐少丞,白家则生了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
白如懿从懂事起便晓得自己定了这门亲事,从小姐妹们在床头榻上绣花间隙,偶尔说些私密体己话,姐妹都时不时地打趣笑话她是定了亲的人。
在白如懿十五岁那一年,唐宁慧的爹唐秋冯带了唐少丞来给她爹祝寿。她在门后偷偷地打量了唐少丞一眼,只觉得他玉面清俊,穿了件蓝色长衫,端坐在那里,便如《三国志》里的赵云一般。她正欲多看几眼,大姐便轻轻打了她手臂一下,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快回去,以后你日日看,夜夜瞧,时日长着呢,莫让人发现闹笑话,说我们白家没个规矩。”
此后白如懿对嫁人一事不再排斥。十七岁那年,唐家遣媒人来定日子。母亲含笑问了她一句,白如懿羞得面红耳赤,低低地说了一句:“单凭爹娘做主就是,爹娘的意思便是女儿的意思。”母亲瞅着她只是笑,迭声道:“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啊!”
进唐家门后,起初两人恩恩爱爱,琴瑟和鸣。可不过一年多光景,她便在唐少丞某次回来后,闻到了他身上的脂粉味。她当时怀了身子,闻到的那一瞬,只觉得肝胆俱裂。她颤颤地指着他脖子处那一抹鲜红的胭脂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唐少丞只笑笑:“不过是几个同窗聚聚,叫了几个堂子里的姑娘出了局乐乐。”
唐少丞这般地轻描淡写,显然是往日做惯了的事情,她这般一问,反倒显得大惊小怪似的。白如懿不知怎么了,六月的天气,身子像是浸在冰窟窿里头,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原来是叫了几个姑娘乐乐罢了。”
那唐少丞见她脸色有异,又大着肚子,便伸手搂住了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如懿,你莫生气。在宁州,应酬聚会,多多少少会叫几个堂子里的姑娘,唱唱小曲,喝喝小酒……这都怪我,没在前头跟你说清楚便去应了约。莫气,莫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白如懿拿手挡着,那唇就落在手背上,热热痒痒的,不由得让她想起两人过往的恩爱来。想到公公撒手归西后,唐少丞担了唐家的担子在外头行走,免不了要应酬许多人。又见他没口子地哄她,又想到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便心头一软,沉默不语。
可谁知道唐少丞不久便又好赌起来,一个铺子接一个铺子地输掉。那个时候白如懿正坐月子,婆婆唐陆氏因她头胎生了个女儿,嫌得很,偶尔进白如懿的屋子,神情都是不咸不淡的。
唐少丞出了这般的荒唐事,唐陆氏就把儿子锁在祠堂罚跪思过,一字不骂儿子,反倒是每日里在白如懿的院子里指桑骂槐:“哎呀,造孽啊,我唐家这是怎么了?明日里去永宁寺给菩萨捐点儿香油钱,让方丈算算是不是什么灾星落到咱们家里了。”或者唉声叹气不断,“我进唐家几十年了,就数如今最不顺当,下去了也没脸见唐家的列祖列宗啊……”
白如懿气得在自己屋子里直抹眼泪,可是又无半点儿法子。出嫁前一晚,母亲在耳边再三叮咛:“孝顺公婆是第一大事,若是违了这一条,你在唐家便难以立足。唐家老爷不在了,你婆婆便是唐家第一人,无论如何,你都得把婆婆给哄好了,她再为难你,你都听到当作没听到,见到当作没见到。我的儿啊,娘如今说的话,字字都是为你好,你可得牢牢记在心上啊。”
白如懿到那时才明白,母亲当时说话为何会如此地语重心长。出了月子的第一天,天光熹微,白如懿便下厨亲自为婆婆唐陆氏烧制吃食,才换来婆婆唐陆氏淡淡的一句话:“不愧是肃州白家出来的媳妇。宁慧,你好好跟你大嫂学学,日后也好找个好婆家。”
唐宁慧在唐家一直是影子一般的存在。唐宁慧的母亲是唐秋冯在外头经商时纳的小妾,后来唐陆氏知晓,让唐秋冯把唐宁慧带回到宁州祖宅认祖归宗时,唐宁慧已经六岁光景了。
白如懿进唐家前,母亲便已经将唐家的情况一一与她细说:“唐家人丁稀少,你公公是唐家独苗,你婆婆也只生下了两女一子,少丞亦是独苗。你那两个姑子都已经出嫁了,如今唐家还有一个庶出的女儿,平日里没声没影的。你过去后,切记不要与她走得太亲近,近了,那是给你婆婆打脸。”
白如懿后来也一直听从了母亲的教诲,平日里待唐宁慧客气有余,但不亲密,后来知道唐宁慧考取了市政府的秘书室秘书一职,倒对她也有几分刮目相看的味道。想不到素来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小姑子,居然有如此新式的做派和勇气。
唐陆氏本是不同意唐宁慧出去做事的,她沉着脸说过这样的话:“你好歹是我们唐家的四小姐,哪怕如今我们唐家时运不济,也不用你这般抛头露面。”
白如懿见唐宁慧垂着头不作声,她倒也颇为同情。当年她在私塾学了几年,本也想上新式学堂的,可爷爷那时候在,不同意,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几个字,会看账本,管家理财就可以了。白老爷子都这么说了,白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欠身应了个“是”。
白如懿那天也不知怎么了,在唐宁慧离开后,在唐陆氏跟前开口为唐宁慧说了几句话:“娘,我倒觉得四妹去市政府秘书室做事不是什么坏事。一来,让人家觉得我们唐家开明,母亲通情达理,是新式的家庭;二来呢,四妹这花容月貌的,去秘书室上班,那里头往来的非富则贵,都不是些个普通人,指不定四妹就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娶去做了夫人。若真是如此的话,日后娘还少不了享享这四妹的福。”
唐陆氏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指望她?”白如懿压低了声音:“娘,我们这些为商的,哪怕日进斗金,但见了官都还是矮三分。再说了,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四妹那鲜鲜嫩嫩的模样放哪里不出挑?”唐陆氏听到这里便沉吟不语了。
白如懿又趁机下了一剂重药:“娘,我进唐家也两年多了,媳妇我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自然是日夜盼着我们唐家好。媳妇我说句难听的话,娘切莫生媳妇的气。少丞被那些个狐朋狗友带坏了,如今虽然是不大争气,指望不上,可他本性不坏,我娘特地请我们肃州万相寺的了尘大师算过,大师说他这几年只是在走噩运,所以被蒙了心窍,等醒悟过来,必定会重整家业的。”唐陆氏听到最后几句,从榻上爬了起来,抓着白如懿的手腕:“那大师当真这般说?”
白如懿道:“娘,媳妇难道还骗你不成?”又扶着唐陆氏重新躺下,还细心地取了软枕塞到她腰后,“娘和媳妇今生今世能指望的,还不是少丞一人?但若是四妹真有那运势,嫁个好人家,日后总念及唐家就少丞一根独苗,她娘家就这么一个哥哥,想来总少不了会拉扯几把。哪怕最不济,娘你放她出去做事,在外人眼里也落一个宽厚明事理的好名声。”
白如懿见唐陆氏不说话,知道她在细细思量,便告了退:“娘,您好好休息一下,媳妇去厨房瞧瞧去。”
唐陆氏思来想去地考虑了一晚,第二天清早用早膳的时候,便对唐宁慧道:“大娘我昨儿晚上想了一夜,既然你愿意去外头做事,大娘也不拦你,只是你切莫学那些不好的,破什么旧,破什么封建,谈什么自由恋爱。你爹虽然走得早,但我们唐家在宁州还是有头有脸的。”
唐宁慧本已觉得无望,此时闻言,又惊又喜,忙起身道:“是,大娘。”后又补了一句,“谢谢大娘。”唐陆氏第一次搛了块酱菜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坐下来吃饭吧。”
唐宁慧欣喜地坐了下来,嘴角露出的笑意,便如三月枝头的桃花妖娆。唐家的子女都长得极好。白如懿见状,手抚着腹部,想起了唐少丞,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白如懿其实也难,花朵一般的年纪,本以为觅得了如意郎君,谁知道进门头一年,唐宁慧的爹——唐秋冯便得了急病,药石罔效,转眼便撒手而去。唐秋冯这一去,留下了唐家孤儿寡母和唐家不小的摊子。
唐少丞那年年方二十,唐家所有的生意往来便一下子落在了少不更事的他身上。由于要应酬,难免往来于酒楼等声色场所,一来二去,受了一些人刻意的引诱,便开始走入旁道,等到唐陆氏等人发觉时,已经到了接连输掉店铺、瞒不下去的地步了。
这都是白如懿嫁进唐家后发生的,唐陆氏便觉得她命里带煞,心头不喜。偏偏第二年她又产下了女儿唐文环,唐陆氏更觉着不满意。后来知道儿子滥赌,唐陆氏对这个命根子素来溺爱,虽然恼其被狐朋狗友带坏,但更多的是把所有的恶气都出在了白如懿头上。
唐宁慧就曾在暗中听到过大娘唐陆氏与陆大娘的对话:“这个姓白的就是个扫把星!进门后,唐家就没有过一件好事,先是老爷去世,少丞又染上了赌这毛病……先头我是看她怀了身子,想着我们唐家至今无后,一忍再忍的,可她的肚子偏偏如此不争气……”
陆大娘素来会拍马逢迎,便立刻附和:“可不是?少奶奶这一进门,就克死了老爷,外头都议论纷纷,说少奶奶命里带煞。夫人,你看……要不老奴去庙里给太太算一卦?”唐陆氏沉吟片刻,道:“若当真是命里带煞,八字带克,可如何了得?”陆大娘忙道:“夫人,这还不容易?若少奶奶真的是命不好,就请庙里的师父化解化解;若是化不了,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呗。”
唐陆氏啐了她一口:“你说得轻巧,怎么来的怎么回,你以为唐家如今还是老爷在的时候?你又不是不晓得,如今唐府里头的开销,还不是靠她的嫁妆在贴补?”陆大娘尴尬地笑:“那是太太聪明,卧床装病,把账簿和库房的钥匙交给了她。这么一来,她管了事,不能不往里头贴银子了。”
唐宁慧在外头端着刚熬好的药碗,不知是天气冷的缘故还是其他,只觉得身子阵阵发凉。
唐陆氏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老爷在世,我何用如此啊。如今唐家入不敷出,贴我的体己,早晚有一日要贴完的。我们娘家你不是不知道,早已经是子侄掌家了,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儿便真如泼出去的水。她们白家再不济也比我们唐家好些,她手里若真是没了银钱,必定会向娘家开口。她老子还掌管着白家,指缝里随便漏下一星半点儿的,也够普通人家吃用几年的。再说了,这家里头的重担迟早也是要他们夫妻两人挑的,我也当是给他们历练历练。”
陆大娘道:“是,是。夫人,我是跟着您从陆家出来的,怎会不晓得您的难处呢?”唐陆氏又长叹道:“我的体己,迟早也是要留给少丞的。我只是怕他不争气,把我的那份藏了掖了几十年的嫁妆也给输个精光,那日后我们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要怎么活下去?”
屋里沉默了半晌,陆大娘开口询问道:“太太,这问卦的事情?”唐陆氏的声音倦怠至极:“去吧,去问一卦也好。我们唐家啊,如今风雨飘摇,可再经不得半点儿的事了。”
唐宁慧等陆大娘出来后,等了片刻,才进去侍候唐陆氏服药。
出来后,唐宁慧便径直去了白如懿的院子。白如懿正在给孩子喂奶,见唐宁慧进来,便想搁下孩子起身:“四妹妹,怎么这光景来我屋?”唐宁慧瞧了瞧四下无人,才道:“大嫂,我有话同你说。”
唐宁慧挑了拣了地把陆大娘要去寺庙问询的话告诉了白如懿,又说:“大娘常年在城西的观音庙供奉灯油,与那里的无静师太熟稔得很,对她的话奉若圣旨。这无静师太平日爱往宁州各富家诵经念佛,若真是心境清净之人,粗茶淡饭便是修行,何苦如此?”
唐宁慧点到即止,说完便道:“大嫂,我先回去了。”才抬步,身后传来了白如懿感激的声音:“四妹妹,谢谢你。”
几天后,陆大娘一早去了城西的观音庙,唐宁慧傍晚回来见唐陆氏和白如懿的脸色都一如往常,显然大嫂已经做好了安排,陆大娘问的自然百分百是个好卦。
大嫂白如懿后来喝茶听戏打牌,也是因为跟大哥唐少丞置气。唐少丞被唐陆氏禁足了一段时间后,倒也收敛了不少。唐陆氏当年九死一生产下这个儿子,向来是宠惯了,见唐少丞拘束在家,循规蹈矩的,以为是悔过学好了,便放了他出去。
那个时候,唐家手里尚有一个铺子,虽然生意极差,但好歹也是一份家业,唐陆氏便含泪叮咛儿子:“我的儿啊,你以往好赌不争气,我真恨不得打死你一了百了,可想到我们唐家至今香火未续,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若是真狠心打死了你,我到地下也没脸见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