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萧廷深把手里的折子丢了出去:“住口!”
他额前青筋暴起:“来人!把杨秦给朕——”
“拖下去”三字还未出口,顾忱突然出声:“陛下,请准许臣和杨大人说几句。”
萧廷深的怒意骤然悬在半空,然后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熄灭了。他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于是顾忱转向杨秦:“杨大人,此事确实不是我做的。”
“射伤太后娘娘乃是死罪,顾大人自然会这么说。”
顾忱却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我的箭根本没有箭头,怎么能伤到太后娘娘?”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包括萧廷深都惊讶地看向顾忱。顾忱却没看任何人,而是微笑道:“早在出发前,我就已经把箭壶里所用的箭枝全部都去掉了箭头。这样的箭根本伤不了任何人,杨大人若不信,大可试试。”
杨秦惊呆了,愣了片刻,忍不住说道:“顾大人可有什么人能作证?”
“顾府的下人曾目睹我亲手去掉箭头,”顾忱说,“我的母亲和妹妹也皆可作证。”
“这怎么行?”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举证不可是亲人,顾大人的母亲和妹妹自然会向着顾大人说话,顾府的下人也都是顾大人的亲随,他们作证,不可为信!”
杨秦点了点,转向顾忱:“顾大人,你也听到了,若你只能举出这几个证人,是不能作为你开罪的依据的。”
“那我呢?”门口忽地传来一个声音,随后一阵极轻微的兵甲碰撞之声传来,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走了进来,“我能不能作证?”
“江崇?”顾忱有点意外,“你怎么……”
“臣江崇见过陛下。”江崇对萧廷深行了一礼,萧廷深示意他起来,“臣昨日在外轮值,今日才回来,因此刚刚知晓此事。臣愿为顾大人作证。”
“你怎么作证?”杨秦挑高了眉毛,“难不成你也看见了?”
“我当然是看见了。”江崇粗声粗气地说道,“顾大人一共准备了两壶共六十枝箭,其中有一壶是我帮他去掉的箭头,不仅仅是我看见了,龙骧卫的弟兄们也都看见了。杨大人你这么阴阳怪气是也在怀疑我吗?”
说着他从身后拎出两个箭壶,咣当一声丢在了地上:“我把顾大人的箭壶拿过来了,诸位大人若是不肯相信,尽管可以一验。陛下在此,任谁也不敢弄虚作假。”
其实也不用验看,毕竟六十枝箭并不多,散落在地上简直一目了然,确实全部都是去了箭头的。杨秦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反反复复查看这些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若是这些箭是顾大人后来才去掉箭头,特意为自己脱罪的呢?”
“我说杨大人,你和顾大人较上劲了是吧——”
江崇眼睛一瞪还没等开骂,萧廷深已经沉声打断了他:“朕也可为顾卿作证。”
他这一下简直突如其来,众人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的方向上,顾忱也不由得面露讶异——平心而论,杨秦的质疑也不无道理,除非顾忱能证明这六十枝箭都是他最开始放进箭筒的六十枝,否则就算他亮出了去掉箭头的箭也依旧有漏洞。然而萧廷深……他是气疯了?
顾忱忍不住就要开口,毕竟此事涉及到太后,萧廷深如果不顾一切一定要维护他,必定于自身名声有损,早先好不容易挽回些的口碑也会功亏一篑。然而还没等他说话,萧廷深已经冷冷笑了一声:“江统领来得倒是正好,不然朕还真没想起来。”
他走到那些箭枝前面,弯腰拾起一根,对众臣说道:“当日顾卿所用的弓和箭矢,全部都是朕亲自赐下的。”
他这么一说,顾忱也想了起来,他那日离开甘泉宫时,确实是有一个小太监交给了他两壶箭矢,说是陛下御赐,让顾大人带着去围猎。当时他满心欢喜都是萧廷深要他跟着一同秋猎,再加上这两壶箭从外表上看和寻常羽箭也没什么不同,他就没有仔细端详。
莫非……
果不其然,萧廷深继续说道:“朕命匠人在每枝箭上都刻了字,如今在宫中还有记档。”
刻了字!?
所有人包括顾忱都惊呆了。几名臣子从地上拿起箭细细端详,刑部尚书杨秦也同样拿了一枝,顾忱也拿了一枝——只听萧廷深道:“在箭尾的部分。”
顾忱把羽箭调过来细看,果不其然,在靠近箭尾的部分刻着两个极小极小的字:穿云。
他眼底顿时一热,鼻子立刻就有些发酸……穿云,是他曾经在燕北军中时的称号,还是由东胡人起的。因为他不喜欢用剑,所以箭术较之剑法更为精湛些,百步穿杨,从未落空,所以东胡人就给他取了这个绰号。
穿云将军。
这原本只是一件极其不起眼的小事,出了燕北或许都没有人知道,然而萧廷深却知道。
顾忱直到此刻方才确认,萧廷深始终都没有真正放逐过他,或许从他到燕北战场的那一刻开始,萧廷深就从自己的力量中分化出了一部分,去燕北在暗中护着他,就如同前世的江崇一样……
他用力眨了眨眼,逼退眼底的泪意,抬头向萧廷深望去。对方正好也望向了他,四目相对,心意交融。
顾忱轻轻笑了。
萧廷深原本眼底还凝结着一层冰霜,然而见到顾忱的笑意,他的眉眼也情不自禁柔软下来。他拿着那枝箭回到书案前,对众臣说道:“众卿不妨数一数,看有没有缺少一枝。”
杨秦居然真的数了一遍,数完之后面如死灰,半晌都没有说话。
六十枝箭,一枝都没少,射伤帝太后的确实不是顾忱。
“没少?”萧廷深挑起眉,似笑非笑,“朕看就是你们这些人无能,才会让小人想出射伤朕的母后来陷害顾卿这种招数。说到底,伤了朕母后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顾卿,而是你们这群想当然的臣子!”
最后一句话宛如一记重锤,骇得众臣又一次全都跪下了:“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杨秦,污蔑重臣,罚俸半年。朕限你三个月内查出真凶,否则就来朕这儿领板子吧。”
“……是,臣谢陛下隆恩。”
“其余人都给朕把嘴闭上。如果朕听到有关此事的只字片语,朕就拿你们是问。”
“是!”
众臣纷纷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接连告退,江崇也向萧廷深行了一礼,退了下去,留顾忱和萧廷深两人在营帐内。顾忱手里还拿着那枝箭,看到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方才开口。
“陛下怎么不告诉臣……”
“你不也是没告诉朕?”萧廷深伸手撩开他额前长发,顾忱闻言正想发笑,忽地感觉腰上一紧,萧廷深把他揽入了怀中。
他低头,在他额前印下轻柔一吻。
顾忱脸瞬间红了。他有些慌乱地别开头,下意识又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陛下应该早告诉臣的……”
“是朕的错。”萧廷深低笑,声音在胸腔里震动,“你别生朕的气。”
然而就算他没想起来这件事,他也依旧相信了顾忱。顾忱心中酸软,微微抬起了头,察觉到萧廷深的目光滚烫炽热,滑过他双唇。
他闭了闭眼。
然而下一刻,帐外忽地传来一声通报:“陛下,帝太后娘娘半个时辰前醒了,说是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