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或是修者的走火入魔,原因有很多种,像我这般的,乃是心事过重的缘故,所以此刻最要紧的就是排除掉一切私心杂念,不能再干扰我的修行。
好在这时节多繁星,仰头观星无疑是我能想到的最可行的办法。早就说过,我是爱看星的孩子,这习惯自幼就有,每次望星都有种烦恼顿消的惬意感。在我们头顶镶嵌着的这片星空,其实乃是天地间最神秘的所在,就算是最为出色的天文道中人所掌握到的讯息,也不过整个星空的亿万分之一而已。
就这样依次在心中默诵所有看得见的星辰名,当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每看到一个星辰,身体上的某个穴位就忽的一凉,仿佛在冥冥之中与之遥遥相对、相互感染。
等到全身所有的穴道都凉了起来,我早已忘记了走火入魔这回事,只顾着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滋味内。此时虽已立秋但天气仍然炎热难耐,我本来因着赶路的奔波已是满头大汗,后来气息紊乱又汗湿了衣襟,难得的清凉感突然遍布全身,这种舒爽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
一直到东方发白,最后一颗星星也消失不见,我才如同大梦初醒般的一跃而起。全身经脉好像是被重新锻造了一番,连日来风餐露宿的疲惫感一扫而空,精神倍加抖擞。刚刚从草地上跃起时,将自己骇了一跳,那轻描淡写的一跃,竟然有数丈之高,远远超出了自己平日的功力。
看来这机缘巧合、误打误撞的一晚已令无情受益匪浅了,不但成功抑制住了走火入魔,还无意中窥见了一丝星辰与人体之间的奥秘,现如今功力更加的精进,头脑都仿佛比原来清晰了很多。
因祸得福的我此刻虽仍旧为无忧的安危担忧,但相比昨晚的颓废低靡,已不可同日而语,信心重新在心底燃烧。眼看着初升的太阳当头照,再低落的心情也会有所好转,人都是在困境中难想好事,所以才愈想愈灰心,其实事情不见得就糟糕到这般田地。
以无忧的机智,纵然失去了双腿,在机关重重的无忧居内也足能自保一二。推测起来,起火的原因应该是贼人被无忧发动机关困于无忧居内,为了脱身才放的火。无忧的武功虽然风光不再,可他的奇门术数尚存,小小无忧居也算得上龙潭虎穴,在机关阵法的掩护下,无忧一人能抵数十个武林高手,这也是我一直以来能够安心的在外奔走的缘故。
如今仅仅牺牲掉一所宅院得换无忧的平安,难道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吗?无忧居之所以能让我觉得安然自在,还不是因为有无忧在的缘故,只要他能无恙,终有一日会重建家园,无论建在何处,无论是否还叫无忧居,有他的地方就能安心。
快马加鞭继续赶路,此刻想要回到恩济斋的心情愈加迫切了几分。我虽然不好明着动用恩济斋的情报网探知无忧的消息,但在洛阳还有个地方可以打听。
蓝姬坐镇的摘星楼,那里本身就是个情报所,拥有着最驳杂也最全面的武林轶事,上至泰山北斗,下到贩夫走卒,无不一一被摘星楼的姑娘们掌握于心。而蓝姬,俨然成了无情此刻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的希望。也唯有她,适合做无忧失踪这件事的独家听众。
找到了头绪,我恨不能肋插双翅飞回洛阳,一定要赶在师父处置我之前找到蓝姬。师父的性格我很清楚,无情这次自作主张的去往东瀛,不但破坏了斋规,兴许还阻挠了斋主的其他计划,师父绝不会轻饶。无忧的事情,估计多半要仰仗于蓝姬了。
面对即将要到来的惩罚,无情自然毫无惧意。无论是鞭刑还是杖刑,对于肉体的疼痛早已忍耐到麻木,再起不到一丝波澜。而内心深处真正惧怕的,其实是师父精明中透出失望的眼光。
那年跟着师父来到恩济斋,在行拜师礼的时候,仍记得自己按照师父的教导立下的誓言:“无情从此后绝情绝欲,终生不再用情。杀尽天下之人,绝不手软。”
这些冷酷残忍的话出自五岁孩童之口,说者未见得懂得几分,可是听者却觉不寒而栗。天真无邪的年纪,残酷绝情的话语,无间地狱般的修炼,构成了今日的无情。曾经我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假装做到。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久居江湖的无情自然比旁人更多了一分深刻的体会,但是命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当行走在乱世中渐渐被冻僵时,总会冒出那一抹暖意来融化心房。也许这抹惊鸿一瞥般的暖意才是世人难舍红尘的根源,尝遍了万般苦,方不舍那一丝甜。
所以无情终究还是让师父失望了,无情永远都做不到他所期望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