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餐桌上寂静无声,沈宁钰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后装作没听见,把山药夹到碗里。季宿风脸都绿了,指着季衍:“你……你……”
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季衍神色慌张,磕磕绊绊地喊:“爸……爸……”
就在他们互相结巴的时候,奶奶回来了,她把包放在沙发上,问:“你们怎么这么晚还没吃?”
“阿姨做得晚了点,”沈宁钰回完奶奶,看了眼季衍,“把鹦鹉提回你房间。”
季衍提起鸟笼,几乎是夺命而逃。
季衍不敢再下楼,奶奶上来喊了两三次,季衍怕露馅,磨磨蹭蹭下去了。季宿风脸色铁青,看都没看他一眼。
奶奶吃过了,但晚上炖了燕窝,沈宁钰就给她盛了碗,让她尝尝。整顿饭的时间,就只有沈宁钰和奶奶的偶尔交谈。季衍唯一开口说的话,是“奶奶,你晚上别走好吗?能不能在这多住几天?”
奶奶笑得很开心:“奶奶真是没白疼你,但你爷爷催了好几天,我再不回去,他该生气了。”
挽留未果,季衍半碗饭都没吃完,急忙溜回了卧室。他窝在沙发椅上,想发个消息给江知颂,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手机的影,这才想起来刚才他走得急,手机落在沙发上没带。
季衍纠结了半天要不要下楼,门突然被响了,季衍以为是他爸,心里咯噔一下。
外面传来奶奶的声音:“崽,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老家了。”
季衍走过去开门,门外站了三个人,季宿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季衍强装镇定,对奶奶说:“好的奶奶,让司机开车慢一点,注意安全。”
奶奶问:“你不送送我吗?”
从这里到大门口大概要走五分钟,奶奶一上车,回来的路上就剩下他和他爸妈。他妈还好,但他爸的情绪处在火山爆发的边缘,季衍决定不冒这个险。
季衍摇了摇头:“奶奶,我现在有个急事要处理,走不开,等过段时间有空了,我和……我就回老家陪你。”
奶奶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季宿风跟在她身后,下楼梯时往这边看了一眼,季衍和他对上视线,立刻反锁房门。
季衍下定主意,待会儿他爸要是来砸门,他就从阳台翻出去逃跑,但小半个小时过去了,外面还是毫无动静。季衍想出去看一眼,又怕他爸守株待兔。
他没有手机,完全按主观感受估算时间,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时间漫长得好似过了半个世纪,季衍透过落地窗看见花园里的路灯自动关了,才知道现在过了十二点。
万籁寂静间,季衍听见了阳台上罪魁祸鸟抖翅膀的声音,干脆利落,像一把剑,直直插在他心上。
季衍无比痛苦,为什么别人的性生活既和谐又隐蔽,他就被抖了个底儿掉。
季衍躺在床上,眼睛瞪的像个铜铃,毫无睡意。晚上的场景跟放电影似的在他脑海里连环放映,声效也在,甚至更大声了。
鹦鹉粗直的声音在他耳边来回滚动。
王八蛋江知颂,啊~你技术烂死了!
啊~你技术烂死了!
烂死了!
季衍觉得自己享年二十四,可以叫人来吃席了。
季衍失眠了一整晚,直到晨光熹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着,听见他妈喊他下楼。
沈宁钰说:“别躲了,你躲过今天,能躲过明天吗?”
过了几秒,又说:“知颂待会儿要回来,你爸现在在大厅里等,一起挨骂还是分开挨,你自己选。”
季衍揉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恍惚想,对了,江知颂今天要回来。
他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洗漱完,在门后站了大概十分钟,深呼吸一口气,打开门出去。
季衍数着台阶下了楼,他爸果然在沙发上等着。季宿风看到季衍,沉着脸说:“坐下。”
这是要等江知颂回来一网打尽了,季衍心里不安,坐在离季宿风最远的地方。
客厅里安静得似乎落针可闻,季衍如坐针毡,瞥了眼季宿风,试图伸出橄榄枝:“爸……”
被他爸一刀砍断:“闭嘴。”
季衍老老实实闭上嘴,缩在沙发上等江知颂回来一起挨骂。
五分钟后,一无所知的江知颂走进了气氛凝滞的季家。他先跟季宿风和沈宁钰打了声招呼,转头见季衍瘫在沙发上没个正型,走到他身边,手扶在他肩膀上,说:“阿衍别趴着,换个姿势坐。”
可能是因为昨晚太过石破天惊,现在正常的一句话,听上去都像虎狼之词。
季衍不合时宜地脸红了,很慌地看向季宿风,季宿风握着茶杯的手有点发抖,脸色沉得像是要滴出墨来。
气氛变得更加凝滞。
江知颂察觉到了不对,问季宿风,季宿风不说话,问沈宁钰,沈宁钰也不说话,问季衍,季衍顶着双黑眼圈,偷偷摸摸拉了下他的袖子。
季宿风眼尖看见了,猛地站起身:“你们两个跟我去书房!”
说完转身就往楼上走。
江知颂猜到了此时的情况,一进书房,立刻把季衍护在身后,季衍拉着他的胳膊,从旁边探出脑袋,朝季宿风小声喊:“爸。”
季宿风自诩是个理智的人,但看他们这时候还一副郎情郎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甩了本书过去:“还靠在一起,给我离远点?!”
“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混帐东西!!”季宿风指着他们骂,“背着老子在乱搞什么?简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
季衍被骂得有点委屈,反问道:“爸你不是教育我不能歧视同性恋吗?为什么是我们是不行?”
“不管你们谁是,都不行!”季宿风说,“季衍你还敢顶嘴?!”
见他们要杠上了,江知颂向前一步挡着季衍,说:“叔,是我的错,我哄骗了他。”
季宿风把火力集中在江知颂身上:“你还有脸说?江知颂你是不是觉得季衍人笨了点,就特别好骗!”
“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净不干人事!”
……
季宿风是个文明人,骂人的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江知颂安安静静地听,不时点头,诚恳认错。
没人接话,季宿风很快骂累了,给自己倒了杯茶。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季宿风看着江知颂这张脸,忍不住想到江衡南,他不愿接受事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江衡南。
江衡南是个比他还保守的老封建,尤其爱面子,他要是知道了这事,季衍和江知颂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季宿风情绪又激动起来,痛心疾首地对江知颂说:“你们这样,让我怎么和你爸交代!”
边说边用力拍桌:“你告诉我,怎么和他交代?”
季衍试图浇灭他爸的怒气:“爸你别担心,衡南叔早就知道了,上次我们去参加他婚礼……”
江知颂来不及捂他的嘴,等捂上的时候,季宿风什么都听见了。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他一个人不知道?季宿风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众叛亲离。紧接着,他联想到了江衡南之前给他的收藏品,那些昂贵得让他手抖的收藏品,原来全是给季衍的。
江衡南把季衍当成儿媳妇了!
季宿风火冒三丈,快步走到保险柜前,三下五除二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扔到书桌上,书画、拓本、印章……噼里啪啦堆了一桌。
“谁稀罕你这些破烂玩意儿,”季宿风对江知颂说,“给老子拿走!”
江知颂摇头:“叔,我不能要。”
季宿风扫了季衍一眼,扭头问江知颂:“还有你不敢要的?!”
江知颂难得心虚:“叔……”
“喊什么喊?老混账生了个小混账!”季宿风骂道。
他见季衍躲在江知颂身后,又指着他骂:“还有你,小王八犊子,我生你的时候必定摸了王八!”
季宿风越说越气,让他们滚出季家,以后自生自灭。
季衍蔫了气,颓丧着脸站在一边,江知颂上前给季宿风倒了杯水,说:“叔,我想和你聊一下。”
江知颂偷摸着握了下季衍的手,打开房门,叫他出去等几分钟。季衍看了看江知颂,又看了看他爸,挪着步子出去了。
季衍一出书房就看见了在走廊上等着的沈宁钰,季衍抿了下唇,说:“妈,爸发了好大一通火,还骂我是小王八犊子,让我和江知颂滚出家门。”
沈宁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爸本来就接受不了,你还让他听见那些话,怎么可能不发脾气。这几天你和知颂去海云天那边住,让你爸缓一缓,他会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的。”
季衍点了点头,沈宁钰看向书房门,说:“你爸还在气头上,我进去看看。”
沈宁钰象征性敲了下门,没等应声,就推开进去了。
江知颂站在季宿风旁边,弯着腰不知在说什么,季宿风脸色很难看,手搭在书桌上,一言不发地听着。
沈宁钰走到书桌边,江知颂抬头喊了声“姨”,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叔,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但阿衍一点错都没有,你不要生他的气。”
季宿风沉着脸,依旧一言不发,书房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沈宁钰说:“知颂你先出去。”
江知颂出去后,沈宁钰拍了拍季宿风的背,温声道:“别气了。”
她扫了眼桌上的东西,问:“这些都不要了?”
季宿风愤愤不平地说:“这些东西再宝贵能有季衍那个王八犊子宝贵?”
沈宁钰绕到书桌前,捡起落在地上的几幅画,检查了一下玻璃真空罩有没有损坏,确认完好无损后,将它们放回桌子上。
被沈宁钰顺毛摸了一会儿,季宿风还是压不下心里的气,打了个电话给江衡南,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江知颂和季衍当天就去了海云天的别墅。季衍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一路都挂在江知颂身上。
江知颂揽着他的腰,把他抱到卧室,盖好被子,亲了亲他的唇,低声说:“今天我们不去公司了,你再睡一会儿。”
季衍蹭了下枕头,说:“江知颂我眼睛疼。”
他昨晚加起来估计没睡到两个小时,眼睛睁久了刺撩刺撩的,人也有点飘,很不舒服。
江知颂摸了摸他的眼尾,让他闭眼休息,然后起身去浴室,把毛巾弄上热水拧干,给他敷眼睛。
季衍看不见,摸索着勾住江知颂的手,语气有点不安,喊他:“江知颂。”
“嗯?”江知颂把他的手包裹进手心,“怎么了崽崽?”
季衍说:“这是我爸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