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见一个身影在花架下经过,穿着婢女的麻布衣服,长长的黑发打着一根辫子垂在后面,看起来与旁人很是不一样。
“那个女子,是中原人?”他诧异地问道。
“是吧。”给他捶背的美人道,“前几天才从奴市中买来的,说话听不懂,不过做事倒是机灵。”
“哦?”则莫讶然道,“奴市里还能买到中原人?”
“是啊。”美人笑盈盈地将一串葡桃递给他,“我们也觉得奇怪,那贩奴的人说,前阵子匈奴倒霉了,好多人去那边收奴隶,这女子,就是在河里捡到的,那奴隶贩子好心救活了她,就把她带到了姑墨来。”
“卖了多少钱?”
“这我可不知道。”美人撇撇嘴,“不会说话,胸不够大,臀也不够翘,不过奴隶贩子保证是个处女,这个地方好久没有中原人了,阿姆说买来当婢女也不错,反正兴许客人喜欢。”
“这样。”则莫看着那花架下的身影,扬了扬眉,露出感兴趣眼神,“她叫做‘花’,是么?”
初华干完了活,趁人不注意,轻轻地翻过来墙。
隔壁是一件客舍,据她观察,这里刚刚来了一队商旅。商人们刚刚把货物都卸下来,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子。
她望着他们,脸上浮着讨好的笑,“你们会说汉话么?”
商人们面面相觑,一脸迷茫。
初华知道这又是没戏了,连忙跑开去。
心中满是失望,这是她近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但是,没有人听得懂,也没有人能用她听得懂的话来回答她。
初华只记得自己掉到了河里,那里头又冷浪又大,她紧紧地抱住一根浮木,没多久就没了意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一辆牛车上。她得了很严重风寒,生了一场大病,浑浑噩噩之中,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日夜。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四周已经变成了荒凉的沙漠。
救她的人,或者说把她带走的人,是一伙奴隶贩子。也许是不想亏本,路上对她倒是好生照料着。初华算得命硬,靠着一颗不想死的心,挺了过来。
可惜,包括奴隶贩子和手上的那些奴隶们在内,都不会说汉话。初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没法给元煜传信。最可恶的是,她身上的钱财和小囊都被人收走了,一个铜板也没给她剩下。
初华细心观察过,食物和骆驼,凭她的本是倒是可以偷一些,但是不知道方向却十分要命。祖父和元煜都告诉过她,在沙漠里,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很容易就会被困死。
直到看见城池,初华的希望才开始重燃。
从这些人的衣着和模样,初华判断这是西域,但西域头太大,初华仍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奴隶贩子最终把她卖进一家伎馆里。
这有好有坏。好处是,这伎馆里客人很多,旁边挨着好几间客舍驿馆,说不定能遇上去中原的商人。坏处是,这个城池建在一片绿洲里,走出去就是沙漠,所以这里的主人们从来不需要担心奴隶们会逃跑。并且最让人气馁的是,她苦心地在伎馆和客舍里寻找了几天,居然仍然没有碰到一个会说汉话的人。
这些人说着叽里呱啦的鸟语,写的字也扭扭结结好像小人跳舞。初华想过去官府,兴许里面有见多识广的人,会说汉话,还能帮她传文书。但是想到先前那场大战,西域有不少国家是帮着匈奴的,天知道这里的人是站哪边?
她也想过给睿华送信,可是考虑考虑,也觉得不妥。那些人只消去查问,知道自己是从匈奴那边过来的,说不定就能猜到她是朔北军的人。他们不一定认得中山王,朔北王倒应该都知道……
初华垂头丧气地回到伎馆里,不想见任何人,顺着角落爬到了屋顶上去。
这个地方的风光与朔北迥异,房屋平平整整,远远望去,好像一个一个的方盒子。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不一会就有些发烫,初华只得躲到阴影里。抬头望望天空,太阳高高挂着,孤寂而热烈。
初华又不禁想念起了元煜,还有睿华和何叔……他们知道她在哪里么?
心中的焦虑和无助,从所未有的强烈。
元煜……她心中念着那个名字,把头埋在臂弯之间。
姑墨物产丰富,又是方圆千里内最大的绿洲,来往的旅人不少,多是来收购物产,贩往别处的商人。
则莫回到家中,仆人送来消息,说贵客已经到了。则莫精神一振,立刻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出门迎接。
外头,一队骆驼风尘仆仆,其中一匹漂亮的白骆驼正优雅的蹲下来,上面的人,穿着长袍,仿佛是为了抵御风沙和阳光曝晒,头巾把脸遮得严实。
“昆仑神保佑,您终于来了!”他走到那人面前,深深地行了个礼。
“久等了。”那人亦还礼,低低道。身后的从人目光警惕,四周望了望,则莫亦不敢逗留,连忙请客人入内。
“大人一路辛苦,听说今日大漠里的风沙厉害得很。”则莫亲自用银杯盛了美酒,给客人洗尘。
“可不是。”那人解下头巾,一双褐色的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差点是我祭祀不够,惹了昆仑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