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还是相对太平的一年,南方的战乱渐渐沉埋,只是恼人的水灾虫患,加上沉重的田赁国赋像是软刀子割人,但古往今来,徭役赋税慢慢习惯也就那样,算不得伤筋动骨,人们顾得自己有限的生计,播下种子,满怀希冀等待秋收,就算是全部的心血,立身报国太遥远,茶余饭后当个谈资也就一笑了去。荆州一带的叫嚣的反贼,在朝廷大军的钢铁洪流下,也锐气全挫,作鸟兽散。
这一带土地丰饶,绿野如画卷招展,这里是广陵,是诗人笔下的田园。
今天有一支来自北方京城的车队打破了官道上的宁静,三十名重甲骁骑众星拱月般拥簇着一辆枣红马车,这三十带刀悍卒身上的嚣张气焰,远比数百披甲骑兵还要目中无人。
除了守卫马车的北方盔甲样式的三十扈从,队伍前也有三百吴越步兵在领路,领头的也有三人三马。
若是有识马之人看了,也会暗地咂舌,心想广陵今儿是要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这三马,其中一匹是北方宝驹“绝地”,乃是赫赫有名的军马,野行万里,足不践土,非中州铁军在籍将领不能骑行。果然,马鞍上稳坐的膀大腰圆的铁汉,披甲戴盔,腰间别着象征品阶军衔的三尺剑,带着浓重的军伍烙印。
另外两人,骑行的虽并非军马,可也不是一般的良马。其中一彬彬公子,穿一袭洗练之感的长衫,胯下的宝驹,呈现出朱红之色泽,是有着西域血统的“胭脂”,早些年在京城据说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为争强好胜,竟为了试骑一番,不惜许诺百金赏赐,连马尚且如此金贵,那这马主人的身份不必多说地位有多么尊崇。
“世子殿下,马车里面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好大的架子。”但就是这么一个地位尊崇的公子哥,也卑躬屈膝地对身旁并肩骑行的人堆着笑容。
他是吴王帐下上将军的嫡子余雄,他前几天刚和一帮志同道合的弟兄在青楼寻欢,纸醉金迷,还没开始来得及享受就得到自家老爹下了命令,不得不爬下床,秘密出城百里迎接贵客,还不能大张旗鼓。刚领三百兵马,浩浩荡荡出城,结果遇到吴王的嫡长子,世子殿下非要乔装来一同去接待贵客。
结果到了地方,只看到了这壮汉一人三十骑独自护送马车,更是瞠目结舌。
开什么玩笑?
他可是见过这黑脸汉子的画像,乃是太安二十年皇帝亲自点评的武状元,姓樊名褚。据说此人天生神力,有万夫不挡之勇,在御前比武以一敌百,勇冠三军,先后在兵部军机处任职,后火速提拔,当上了禁军的教头。再然后,就传出他辞官的消息,当时地方各路诸侯都在打探他的行踪,抛出橄榄枝,想招募他于麾下,可惜,樊褚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销声匿迹。
却不想,这次从京城来得大人物,竟然是由他亲自护送?
被唤“世子殿下”的冠玉公子闻言压低声音,手指向北方:“上头来的大人物,伺候好了没坏处。”
余雄悚然,京城来的大人物?要知道世子殿下的的老爹可是穿着朱袍带着冠冕的吴王,正儿八经的世袭罔替的侯爵,掌控三城六郡,手握十万兵马,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连他都说是大人物,莫非马车里的是朝堂上的公卿?皇族?
容不得他深想,此时一声雷鸣从天际响彻,沉闷而悠扬,像是古老的铜钟敲响,紧接着乌云密布,狂风骤起,似暴风雨要来的前兆。
余雄皱眉,感到意外,真是蹊跷,这几日一直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又过了雨季,不应该有这么突变的天气才对。吴越两州毗邻东海,是名副其实的沿海地区,受季风气候的影响,这雨要是下了,那可是漫长无比,很难有停歇之意。
这雨下得突然,根本不给二人反应时间,忽稠忽稀,像是绢丝一般,一下子天际就像是沉浸在灰茫茫的一片中,连身后的三十悍卒守卫的立车,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枣红马车内。
帷裳点缀着红蓝宝石,被细雨冲刷打得叮咚作响,车内却是极为舒馨,漂斥着极好闻的檀香,有一着朱绮罗绣年轻貌美的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年轻公子,满脸焦急,她抚手摸着怀中男人的额头,一咬朱唇,心想怎么这么烫?
这一路的颠簸,驸马爷精神恍惚,莫名其妙的来了倦意,这一觉下去就像是发了高烧,再也没有苏醒的迹象,中途听驸马说外边的甲士都不能相信,说世界上都心思歹毒之人,千叮万嘱告诫自己不论发生了什么,在没有到广陵之前,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能惊动外边的护卫。可这一日下来,驸马的病情却是越来越重,现在更是一颓不起之势态,她一个文弱女人如何该如何去做?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一闪而逝的电光更是照亮了半边天。
“唔……”
公主惊喜地发现怀里的公子眼皮迷迷糊糊抬了一下,似乎在挣扎,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随时有苏醒的征兆。